朱昀曦冷笑:“朕是故意的,朕就想看看哪些人在官官相护,你跟底下人打招呼,盯着他们的动向便是。”
次日他五更起床了,陈维远赶来请安,问他为何醒得这么早。
朱昀曦将擦脸的布巾扔回金盆,说:“去拟旨,调钟启宇为吏部尚书。”
陈维远以为皇帝要让钟启宇接任首辅,心下忧疑,却听主子接着说:“擢升萧其臻为刑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辅政。内阁暂不设立首辅,一切政务都由阁臣们投票表决。限萧其臻在接旨后的二十天内到京,朕有要事委派。”
萧其臻为官清正,没有朋党,是制衡各派的好工具,他曾在庆德朝时入阁,履历足以服人。
陈维远见皇帝放下私怨启用贤臣,欣喜称颂:“圣明不过万岁,萧其臻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正好拿他去磕一磕这帮疯狗的獠牙。只是这委任状须经内阁签署,老奴怕钟启宇等人使绊子,不肯拟票啊。”
朱昀曦已想好对策:“他们不同意朕就直接下中旨。”
“那如此一来满朝都知道萧其臻是您的人了。”
陈维远醒悟皇帝想让萧其臻做挡驾的靶子,这无疑是条妙计,但对萧其臻就是损招了。
朱昀曦说:“那人素以忠臣自居,朕这次就试试他有多忠。陈良机的案子你盯紧点,另外找人把老陈的遗言放出去,先往那帮奸贼脖子上吹点凉风也是好的。”
他洗漱更衣完毕,侍从送来早膳,他吃了一碗粥,一个火茸酥饼,将剩下的赏给宫人。
这时昨天派去审问许应元的特务来复命,他听完奏报叫人去召春梨问话。
春梨顶风冒雪来到乾清宫,宫人说皇帝正在批改奏章,让她在阶下等候。
雪下了整夜,世界仿佛白蜡浇成的,狂风似钝刀,用人身做锉石打磨锋芒。
春梨在雪地里站了半个多时辰,手脚僵冷刺痛,血液都快凝固了。
皇帝隔天才召见,大概已派人调查过她,叫她受冻是变相地惩罚。
这些磨难她进宫前便设想过了,踏进宫门那一刻已将性命摆上赌桌,随时抱定破釜沉舟的心态。
他要么直接冻死她,若还肯召见,赌局就会进行下去。
又过了许久,春梨已快失去知觉,殿内宫人出来传唤,见她动弹不得,让两个宫女架着拖进东暖阁。
有地龙守护,室内温暖如春,春梨闻到沁人的御香,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近侍叱她无礼,拖拽她的宫女一齐松手,她重重跌倒,地上铺着厚氍毹,摔上去还不怎么疼。
裹住睫毛的雪花融化,水珠糊住她的双眼,衣服上的积雪也化开来,她浑身冒烟,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情状异常狼狈。
朱昀曦端坐案前,批阅完手里的奏疏方搁笔,挥手屏退侍从,冷声质问:“许春梨,你进宫是何目的?”
春梨勉力撑住身体跪立起来,用还在打颤的嗓子回话:“奴婢的用意陛下想必已猜着了,又何必再问?”
朱昀曦立马召唤近侍入内,命他先打春梨二十手心。
皇帝看奴婢不顺眼,交宫正司处置便是,故意让这女官立雪受冻,召见后又立即责打,当中分明有隐情。
近侍在不明圣意的情况下,不轻不重用竹片抽了春梨二十下。
冻伤的手掌一打便皮破血流,春梨咬着牙,眉毛也没皱一下。
朱昀曦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便看出这倔强习性得了柳竹秋真传。
行刑完毕他撵走近侍,森严发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春梨忍着疼痛镇定回答:“因为奴婢顶撞了陛下。”
“知道就好,别以为朕对你的主子包容,你这个做丫鬟的也能跟着放肆。”
朱昀曦宣示了权威,再命春梨招供来意。
春梨知道皇帝有心机,忌讳被人摆布,今日与他交手试出深浅,决定舍弃花招,直率地进行交易。
“请恕奴婢斗胆,陛下能否告诉奴婢,您对我家小姐可还有情?”
她大胆直视皇帝,眼见他俊美无俦的脸浮现戾色,心里已有了七分底气。
朱昀曦威严警告:“你还想挨罚?”
春梨微微一笑:“陛下没直接处死奴婢,说明您心里还装着小姐,那奴婢说明用心也有意义了。奴婢想替陛下和小姐争取你们应得的东西。”
朱昀曦狐疑审视,命她清楚回话。
春梨说:“陛下是明君,小姐是贤才,二位本该相互成就,却因误会闹到难以挽回的窘境。想打破僵局,需要一个中间人做纽带,奴婢愿做这个纽带。”
朱昀曦听明白了,这丫鬟想邀圣宠,让柳竹秋重得重用。
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定是柳竹秋惯出来的。
他怀疑这对主仆串通好了,一个欲擒故纵,一个暗度陈仓,可不愿被她们算计,诮诘:“是你主子指使你这么做的?”
春梨说:“奴婢猜您昨天见过小姐,并派人去审问过许应元,此事乃奴婢自作主张,不与任何人相干。”
“哼,你利用许应元,利用太皇太后,还妄图利用朕,凭这居心朕就能刮了你。”
春梨不惧威胁,笑得越发从容:“奴婢甘冒万劫不复之险,是因为我家小姐受的委屈太深太重了。”
“她有什么委屈?”
朱昀曦内心瞬间波动,真想叫骂他才是最委屈的冤主。
春梨正色道:“小姐对陛下情深义重却屡遭陛下猜疑逼迫,如今境遇形同禁锢,这还不够委屈吗?”
朱昀曦默了片刻,音色里增添杀气:“你知道欺君之罪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