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无灯无火看不分明,此时却瞧得明白,棺木前红线墨线结成线阵,团团环绕,根根线上都缀着八卦木牌,顶上三花齐聚,两短一长,花心却是倒转阴阳。
小小泪眼鳎颤着声道:“这……这是用来镇尸的……”
镇着棺中人永世不能超生,三魂七魄永远都被封在棺木中,又用线阵聚阴气,不知究竟是在养尸,还是在镇尸。
谢玄闻言心中一凛,又强自镇定,四下一扫,松一口气,握住小小的手道:“你看地上这些符咒。”
满地吹浮着碎符纸,有的还能瞧出红黄,有的早已经褪色,谢玄用脚尖碾碎符屑,又点了点棺木:“最外头那层是新的,里面层层叠叠都是旧的。”
旧符失去功效,便散碎在地,屋中门窗紧闭,他们一开门,风涌进来,自然吹得满天都是,既像雪花,又像是清明中元,为赦孤魂洒出去的纸钱。
只是纸钱是用来慰亡灵的,而这些却是用来镇魂魄的。
“那……要不要开棺看一看?”
谢玄摇摇头:“不可,今日时辰不好,不能轻易开棺,咱们再找找,是不是那烟去错了地方?”
正殿只有一口棺材,内殿中却珠围锦绣,像只是处处都落满了积灰。
小小在屋中搜寻,绕过琴台时,指尖轻擦琴弦,“筝”一声,她眼前恍惚,整个屋中点点浮光,有一女子正坐在窗前。
一身杏色衣裳,手捻针线,膝上摆了一只绣箩,箩中有一件没缝完的红兜。
浮光一散,那女子的身影便也散去,小小眨眨眼睛,以为是方才眼睛受阴气冲撞,这才出现幻像,她怎么会瞧见过去的事。
可再走两步,就踢着了那只绣箩,小小低头拾起,里面果然有卷成一团的红兜,绣着五蝠仙桃,是祈求小儿长寿多福之意。
谢玄打着火折过来,他什么也没找到,看小小拿着一团事物:“这是什么?”
小小摇摇头:“我也不知,我看见个女人,正在绣它。”
谢玄随手接过,将红布摊开,仙桃已经绣成了,五蝠还未绣完,有一只金蝠翅膀未成,他才想把这东西塞回去,便停住了手,凑到火前细看。
这东西师父也有一件,仔细收藏着,他问过一回,师父便说这是捡着他的时候,他身上穿的。
“要仔细收着,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谢玄从没在意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弃儿,都是弃儿了,母亲留下的东西又有什么要紧?就连离开村子的时候,谢玄都没把那个包袱带出来。
乍见旧物,心头一震,将红兜翻过,角落处,果然绣了一朵祥云。
小小看师兄手中不住摩挲这半个红兜,心知有异,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谢玄强笑一声:“无事,咱们再到前殿找一找。”随手便把红兜塞进怀里。
两人绕了一圈,又回到正殿。
一入正殿,小小便扯了扯谢玄的袖子,在他掌心中写了个“人”。
朱砂红烛照得满室光华,火色之下邪魅难藏,谢玄看不见,小小却能见到一道虚影,似人非人,就立在屋中,一动不动。
小小攥住谢玄的掌心,指尖轻点,暗示有人正在屋中。
谢玄指尖一紧,当此情景,倒不害怕,反大喇喇道:“干脆把这棺材板打开,看看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人既在暗中盯着他们,必是十分关切棺中的东西,用这个便能逼得他现身。
谢玄刚要剑砍红线,线上金铃符牌不住颤动,一道低沉的声音道:“这是你母亲的骸骨。”
谢玄举着桃木剑,斩不下去了,他旋身拍出一张符,那想将那人定住,谁知符咒刚拍上去,那个灰影就散成一缕烟。
飘出去三步,再次凝聚。
“来都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谢玄上前两步,“是英雄好汉的,就现一现真身!”
小小暗暗在银叶上钉上黄符,谢玄话音一落,便举剑上前,那人魂识又散,等再次重聚时,劲风拂面。
“钉!钉!钉!”三声,三枚带着黄符的银叶牢牢钉在砖上。
第一第二枚被那人躲开了,第三枚钉上了虚影,那东西被黄符击中,竟被打散了。
谢玄小小立在原地,那道声音虽轻,可他们却听得清楚,棺中是谢玄母亲的骸骨。
谢玄咧嘴笑笑:“胡说八道,师父都不知道我娘是谁。”
若真如此,红兜又如何解释?
他越笑就越是勉强,目光灼灼盯着棺木,明知而故问:“你说……这棺中人是谁?”
小小轻声答他:“商皇后。”
谢玄自然知道是商皇后,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只要开棺,就能知道一切。
此念一起,就像在心中烧了一把野火。
红烛“噼啪”声响,照得满室火色,谢玄漆黑双映着烛光,也似有火在烧望着小小的眼睛:“我要开棺。”
“好。”
小小将宫门虚掩,破开北边窗户,一根一根解下棺前悬着的红线墨线,巧手翻飞,将红线缠成罗网。
若是那棺里的东西成了气候,这东西还可抵挡一阵。
在皇后宫中镇尸,化贵气为鬼气,又聚阴于棺顶,想要开棺,最好的办法是将棺木抬到太阳下,暴晒三日。
先去其阴,再来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