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牧记得疏长喻有一个湖州的朋友,是当年他到京中来复考乡试的时候,在青楼里认识的疏长喻。
景牧想起这个人,嗯了一声,道:还在里面?
是。
景牧道:嗯,那你便先退下吧。
说着话,他便掀开了疏长喻营帐的门帘,抬起脚步便要走进去。
接着,他便愣在了门口。
里头那人,并不是疏长喻在湖州的那个好友。站在疏长喻面前的,赫然便是他自前几日起便派人在京中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的赵朗之。
赵朗之听见门口的动静,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笑得如沐春风。
景牧看向疏长喻。
疏长喻也正看向他。疏长喻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这般看起来平静又安然的模样,让景牧心头一冷。
他看到了,疏长喻面上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有些白。他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眼神里是一片空洞的冷。
景牧。景牧听见疏长喻开口道。
他艰涩地嗯了一声。
我是怎么回来的?疏长喻看着他,问道。你告诉我,我前世凭什么得上天眷顾,能重活一世?
我不听他说的,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要对少傅有信心鸭~
第88章
景牧直勾勾地对上疏长喻的眼睛,他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疏长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便让他觉得遍体生寒,几乎想要夺门而出。
下一刻,他两步上前,一把狠狠攥住了赵朗之的衣襟,将他几乎从地上提了起来。景牧的牙齿狠狠咬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他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赵朗之却是轻轻一笑,面上尽是尘埃落定、大仇得报的愉悦:暮花天殿下,看您这反应,恐怕在下说了什么,您已经是猜到了的。
他总想着要这两个人不得好死,却从没发现有这么一种让他俩都生不如死的办法。想来也有趣,这么两个恶贯满盈的人,一个坚定地要做个好人,另一个为了对方,生怕他知道自己做的恶事。
赵朗之看着他们两个,心里一阵轻松。
景牧咬牙不语,下一刻,他哑着嗓子低声嘶吼了一声,提起了刀,直取赵朗之颈项。
赵朗之看着那寒光乍现的刀刃直直向自己的喉咙而来,心头有些安稳平静的释然。他闭上眼,等着自己血溅当场。
只是在闭眼的那一刹那,他面前隐约浮现出赵朗之的模样。
他心道,疏长喻如今这般,让赵朗之见着了,定然会伤心极了吧。
但是,他预料之中的疼痛却久久没有出现。
下一刻,他睁开眼,便见疏长喻不知何时抬起手,把景牧手中的陌刀按在手下。他并没有多大的劲,但就是这个动作,像是有千斤的重量一般,让景牧的手一寸都难再向前。
景牧提着赵朗之,眼睛却看向的疏长喻。
疏长喻同他对视着,声音平静道:景牧,不能杀他。
景牧看着他,眼睛里逐渐蓄起了泪水。他嘴唇微微打着颤,却是死死地抿住,看起来可怜极了。
下一刻,那陌刀铮然落在地上。景牧一把将赵朗之丢在地上,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刻都不敢在这里多待。他怕疏长喻开口说话,他知道疏长喻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去戳他的心。
他没有办法,本来就是他做错了。
疏长喻看着景牧的背影,脚下一动,几乎要追上前去。但是,他的动作又生生地停了下来,只定定站在那里,看着景牧冲出去。
片刻后,他垂下眼,看向地上的赵朗之。
这次放过你一命,全看在戴文良的面子上。疏长喻声音平静而清冷。他下巴微微抬着,垂眼看向赵朗之,仍是赵朗之记忆之中的那种俯视的姿态。你只道我温软好欺,但你背后做的那些事我未必不知道。你若是惜命,一会让文良将你领走,便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下次再见你做什么,我第一个杀你。
说完,他抬步便走了出去。
但这一次,赵朗之从背后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才能恨这个人。
既然自己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了自己?
他疏长喻,不是向来视人名如草芥,为什么还要再给自己留这样一条生路?
景牧回了皇宫,径直去了冷宫。
原本,景绍是要将惠贵妃母子三人一并杀了的,但是那皇后做了抢夺圣旨的事,心中正慌乱着,故而留了他们一命。
景牧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景匡。他坐在冷宫颓败的墙角处,手里正拿着一本厚厚的尚书。他垂眼读着书,一声都不出。
见到景牧来,他直勾勾地抬起眼,从角落处站了起来。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景牧,张了张口,低声唤道。二殿下。
景牧也懒得纠正他,瞥了他一眼,便抬步进了冷宫。
二殿下,我母妃虽和皇后娘娘有些过节,但本性不坏。景匡在他身后扬声央道。我弟弟自幼贪玩,也对陛下没什么威胁。请二殿下看在往日些许情分上,饶过他们一命。
他们冷宫中消息闭塞,今日才隐约得知那篡位了的景绍已经召景牧回宫,日后要辅佐他朝政。今日见着景牧来,他便以为,景牧是来替他们处置他们母子三人的。
毕竟事发当晚,景绍便要杀他们。
景牧头也没回,径直进了冷宫。
景匡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方才那本书因自己的动作而落入尘土之中,书页也折了。
景匡自幼痴迷于此,尤其爱惜书本。但是他此刻却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书,只看着冷宫萧索的大门,片刻没有言语。
景牧刚走进冷宫,便听到了里头细细碎碎的啜泣声。他走进去,便见景淙正坐在床榻边,默不作声地安慰着以泪洗面的惠贵妃。
二人见到景牧进来,连忙站起了身。惠贵妃见是景牧来了,哭得更加伤心,几乎声嘶力竭。
景淙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抬头眼带央求地看着景牧:二皇兄。
四年了。景淙跟之前抢景牧风筝的小胖子已经几乎不是同一个人。他身段抽了条儿,脸上虽尚带点婴儿肥,却已经是个清秀俊美的小少年了。
景牧看着他们母子三人相依相偎的模样,一时间心里有些萧索的燥郁。
人生在世,向来会有些牵挂。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总归是群居而生,相互扶持的。但他自幼却是个异类,此后幸而有疏长喻的出现,亦师亦友,无微不至,他景牧才幸而没有茕茕孑立一辈子。
但是现在,自己做错了事,这个人也要离他而去了。
他不耐烦看着眼前这样的场景。
收拾东西,该回哪里便回哪里去。景牧看着他们,像个局外人一般,冷声道。
他面前的惠贵妃和景淙,以及他身后赶来的景匡,听了他的话,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