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的事情原本闹不大,哪怕当时破釜沉舟,直接休妻或者和离,至多被村民们笑上一阵,那也就罢了。
偏偏这回是闹出了人命。侯氏的奸夫是家中幼子,苦尽甘来之后得来的孩子,不说从小千娇百宠长大,也是没吃过什么苦的。越养越纵着,便养出了个花花的性子。
原还喜欢招惹那些长得漂亮的黄瓜闺女儿,可那些村里姑娘没几个脾性和软的,骂骂咧咧险些没将他耳朵惊下来。临到了后来,却是将视线放在了那些丧夫丧子的寡妇身上。
谁叫那些少妇人/妻深夜里总是孤单寂寞,明明在床上浪的要死,却还顾及着外人颜面,不肯再嫁,非要挣那些个贞洁烈女的好名声。
至于这亲自送上门来的侯氏,虽过了三十,却是风韵犹存。他未曾思索,便精/虫上脑,滚上了侯氏的床。
于是这一遭,便送上了自己的命。
季荣杀了他,侯氏红杏出墙被抓了个正着,那奸夫家里父母便是怨毒了这二人,当即便将季家夫妻告上了公堂。
说不巧也是巧,处理这件事当然是地方父母官,周县令忙着在家里收拾东西,卫国一旦行动,他们就是想逃都来不及。可越是忙,那季家就越是给他添麻烦。
自家女儿还对季休那小子抱有期待,可现在季家出了事,便是再不可能让这女儿回去了。
不管季休是如何哀求,周若萱又是如何哭诉,周县令是铁了心的让周若萱与季休和离。在宗族祠堂面前解除了两家的姻亲关系,周县令对于处置季荣和侯氏二人,便显得绝情而公正。
季荣杀了人,按郢国律法,杀人者以命抵之。行刑之日便放在了三天后的午时,在镇门口处以极刑。
而侯氏红杏出墙,勾结奸夫,实在淫/荡,周县令没有出手,那季家族老却是不肯放过她,按着宗族的规矩,犯了七出,便是去那江里浸猪笼。也不知是报复还是无意,日子也定在了三日之后。
季家这对夫妇,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是这二人并非鹣鲽情深,恰是一对儿貌合神离的怨偶。明明他们之间没有爱,却像话本里的美好爱情一样,在同一天死去。
这般瞧着,倒是十分讽刺了。
棠茉没有和其他村民一起去看,大家都以为她还在恨着季荣和侯氏,害怕看见了他们,会触景生情。
可只有君然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
棠茉是个很有脑子的女人,她读过书,懂得人性。在君然这个攻略者的角度来看,其实她也很适合当一个攻略者。
性格足够倔强,脑子也足够清醒。就像现在,哪怕他表现出了十分的善意,她仍旧不肯交心。
可她性子里也有独属于她的一份善良和单纯,跟很多刚刚步入社会的学生一样。略懂人心,却不耽于俗世。有一腔涌动的热血,也有精明世故的冷清。
侯氏如何对待她,她就如何对待侯氏。后面侯氏的后果,其实全都是她咎由自取。棠茉不过是将侯氏与季荣表面上那层窗户纸给揭开罢了。
也不算步步为营,只是将侯氏看得太清,连将她的下一步都算准了。而侯氏终究不负所望,一头钻进了棠茉给她布置好的陷阱里。
否则,那一天侯氏的那位奸夫,怎么会这么巧的路过季家门口,怎么会知道侯氏心中所想,又怎么会那么恰好让侯氏看见呢?
这些东西其实是不能细想的,越想就会越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如果自己跟季休是一个类型的人,恐怕真会觉得棠茉很可怕。
但他不是。
如果每个人做错了事,出来道个歉
,企图让时间冲刷掉自己所做的一切罪恶,那么又需要律法做什么呢?
季家这半年多来的不和平,总算是告一段落。
季休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和妻子,一个人生活在那个小院子里。没人愿意和他说话,也没有人愿意接纳他。
原本的天之骄子,一夕之间成了人人厌弃。季休丧父丧母,母亲还给父亲戴了绿帽,处置父亲的还是他的前老丈人,这又是怎样一种纠结的孽缘。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还能爬起来,君然或许还能赞他一声好。可惜的是,身边没有了任何依仗的季休,也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男人。
他成日醉生梦死,却还有着很多迂腐酸儒的假清高。君然偶然见过他一两次,他好像还在怀念曾经的少年风流。可君然却觉得,他似乎和鲁迅先生笔下的孔乙己愈发的相像了。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会成为另一个孔乙己。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但也并不完全是这样。
卫国已经有所行动,郢国都城却还沉溺靡靡之音,不可自拔,全然不知偏远的地区已经有百姓暴动,揭竿而起。
君然可不觉得这两个国家都是可以生活的,郢国国君如果叫昏庸无道,那卫国国君就叫残暴荒淫。在哪个国家都是死,无非是时间长短。
棠茉是个村子里的姑娘,也就是读过书聪明些。原主就更是一般,他就是个粗糙的老爷们儿,就是当山贼,也就是能保持寨子里温饱的程度。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这世道艰难,他们就想好好活着。可没有什么“要为了保卫我们生活的地方而你斗争”的二货思想。
人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
附近的邻居们都算是镇上跑的慢的了,也不是他们自私,而是这世道容不得人再多的同情。
带上了棠茉也就等于多带了一份负担。自家人饭都吃不饱,谁还能管棠茉的死活呢?
君然将邻居的最后一箱行李搬上了骡子车,回头就见邻居张婶拉着棠茉说着什么,说到动情处,还拉着棠茉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棠茉红了眼眶鼻头,却没有哭,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君然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对张婶说:“我会好好照看她的。您不必担心。”
张婶叹了口气:“她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孩子。张婶没什么留给你们的,那院子里的菜都送给你们了。如果在这呆够了,就赶紧走。卫国人都是吃人的,可不能被他们抓住了。”尤其是棠茉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家。
张婶说话隐晦,君然二人却也不笨。知道张婶这也是关心他们,没敢辩驳。临到最后,也只是站在冷风下,看着张婶一家渐渐远离。
“你也可以离开的,这里不安全。”棠茉没有看他,声音也一如往常。
可君然无由来的就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一点不自在。他拉过她的手:“你想得美,老子还没把你娶到手呢,就想让老子走,你当我傻啊!”
可不就是把他当个傻子么?一个人太孤单的话,是会得病的。看起来她好像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可君然知道,她不是这样的。
gu903();“你想留到什么时候,我都陪你。”他知道,她是想在棠夫子所在的地方多留一会儿,未必是不愿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