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宁沉默了。
无论说与不说,她的人生都不会好过。
叶孤城道:用不了太多年,她也会死。
死去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去看望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她对陈蔚抱有的,不只是担忧,还有埋怨。她期待着陈蔚回来看她,同时也会怨恨,陈蔚狼心狗肺,不顾年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母子之情。
若她带着遗憾离世,再发现她的儿子已经死在了十几年前,她该有多么懊悔心痛?
顾安宁继续隐瞒下去,对陈夫人来说同样是伤害。
而且如果陈夫人知道陈蔚已经离世,定会给他立坟,将牌位与陈家人供奉到一起。
厉鬼有了归处,就不再是孤魂野鬼,也不必孤独飘零下去。
你说的对。顾安宁道,能否劳驾你把她带出来?我想亲自与她见一面。
既然选择帮他,叶孤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
顾安宁整理好自己的装扮,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人类。
没过多久,叶孤城便将陈夫人带来。
陈夫人神情畏缩,离着叶孤城几步远。她这样的人,天生对上位者心存畏惧,只是这点畏惧与亲情相比,谁也说不准哪个更强一些。
谁要见我?是蔚儿吗?为什么不直接回家呢?陈夫人脸上还有泪水流过的痕迹,她声音低低地问道,一双眼睛也忍不住向前方看去。
身穿红袍的年轻人就真在前方,陈夫人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她的儿子!
她顾不得身边的叶孤城,撩起裙子加快了步伐上前走去,来到顾安宁身边时,因为收势不及,还绊了一下。
顾安宁扶住她的手臂,哑声道:小心些。
陈夫人定定的看着他,满眼不可置信。
片刻后,她忽然用手捶打顾安宁的身体,崩溃道,你还知道回来!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你个没良心的
第29章厉鬼(6)
顾安宁僵硬地扶着陈夫人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完全呆滞,看起来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叶孤城转身离开,但也没有走得太远。
他怕顾安宁受了刺激失去神志,伤害到年迈柔弱的妇人。
娘红袍小将眼眶微红,涩然道。
此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是顾安宁,陈蔚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充斥在脑海里面,无暇分心去想其他。
儿啊,你身上怎么这么凉?陈夫人很快发现了异常,她松开手,脸上依旧挂着泪水,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儿子,皱了皱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生病了吗?
被母亲关怀之后,顾安宁身上的成熟稳重悉数褪去,他软下了神色,也软下了声音,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般,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娘
娘在呢。陈夫人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就像顾安宁儿时记忆中一般坚强可靠。
只要在母亲身边,就不会感到畏惧。即使他已经又高又壮,力气也比陈夫人大许多,母亲依然会把他当做孩子,守护在他的跟前。
这些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从京城回来了?也不来个信儿。陈夫人将后面埋怨的话咽了下去,这个时候,她的儿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她没读过多少书,也没见过世面,帮不上什么忙。但她能做一个倾听者,为儿子鼓气,让他不要难过。
她问:是王爷对你不好吗?
叶孤城听觉灵敏,陈夫人话讲出口之后,他的手就放在了剑柄上。
王爷顾安宁喃喃重复了两声,忽然皱眉露出凶狠的神色。
蔚儿,你别吓娘啊。陈夫人发觉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了些,而且自见面起,就没说过几句话,都是她一个人在讲。
这实在太不正常了。印象中她的孩子是个开朗好动的少年,他爹走的早,孩子跟娘更亲近些。从前陈蔚总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嘴上有说不完的话,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呆滞。
陈夫人牵起顾安宁冰凉的手,拉着他走到树底下坐下。
顾安宁乖巧听话,没有任何反抗,但也没看过她一眼。
泪意更加强烈,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脸,蔚儿,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啊。
顾安宁低下了头。
陈夫人来到叶孤城身边,满眼忐忑,又带着隐约的期望,这位少爷,蔚儿既然是跟你一起回来的,他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你不用瞒着我,我能受得了。请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傻了?
叶孤城看了一眼低头沉默坐在树荫下的红衣厉鬼,确实像是痴傻疯癫的模样,不怪陈夫人会误解。
陈夫人将他的迟疑当成了默认,踉跄后退两步,嘴上劝慰自己道:不要紧的病了可以治,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很好了
陈夫人。叶孤城意识到,坦白的越晚,对她的伤害越大,直截了当地喊了她一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夫人眼中重新有了光亮,期待的看着他。
死在叶孤城剑下的人不少,他杀人时,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此时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妇,居然有一丝不忍。
叶孤城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做好决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他声线本身就偏冷,没有波动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残忍。
他死了。叶孤城道,十多年前,你托村子里的人去找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陈夫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冷漠的青年。
顾安宁听到动静后,也从仇恨中恢复了心神,他没有站起来,只是满面哀伤地看着母亲。
他一直没有去投胎,也早就忘了你。叶孤城的解释简单直接,没有丝毫赘述。
他料想,顾安宁不会想让陈夫人知道自己的死状有多凄惨,也不愿让她知道,昔日英气勃发的小将军,已经变成了理智溃散的厉鬼。
我不信!陈夫人尖叫一声,转头看向顾安宁,我的儿子活生生坐在这里呢,怎么可能会死?!他只是病了,没有办法继续呆在京城了。我带他去镇上找大夫,一定能把病治好的!
说罢,她跑到顾安宁跟前,一把抱住了他,你说是不是?娘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娘,他说的都是真的。顾安宁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其他东西,伸手抱住了她,轻轻笑了一下,你听我的嗓音。很难听是不是?我违反了军规,被将军赐了一杯酒,喝完后就断了声息。
不陈夫人心疼的望着他,伸手想触碰他的脖子,心中又隐约含着畏惧,不敢去确认。
如果陈蔚真的早已死去,那这次相见,岂不是最后一眼?
离别之时便是永别,盼了近二十年才见到儿子一眼的母亲,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疼吗?疼不疼?娘对不起你,要是知道会这样,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去投军!她哭道。
偏僻孤独的小村子里,总是少不了怪异的事。陈夫人没读过书,丈夫和公婆的牌位都供奉着,她是相信世间有鬼的。即使嘴上没有明说,心里却已经相信。
顾安宁十几年没有变过的面容,他身上明显的阴凉,还有无法掩盖的苍白脸色,无一不在说明,他已经不是个人了。
不是娘的错,不要自责。他黯然道,儿子这一辈子都没能让您过的舒服些,死了也还在折磨你,我不配做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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