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蝶与花(4)(1 / 2)

锦绣芳华 九月轻歌 5172 字 2023-09-27

钱妈妈将托盘放到床头的杌凳上,把茶盅送到顾云筝面前,“是新出的一种茶,酸甜可口,您尝尝。”

顾云筝笑着接过,取下盖碗细看了看。哪儿是什么茶,分明是桔子水之类的饮品。缓缓送往唇边的时候,她视线瞥过钱妈妈与顾太太。

钱妈妈正焦虑地看向顾太太。

顾太太则正神色木然地看着顾云筝。

顾云筝端着茶盅的手又缓缓放下,在这片刻间,看到杯沿儿上的一点点粉末。她将茶盅放到杌凳上,对春桃伸手,“我让你准备的药呢?”

春桃连忙从袖中取出茯苓粉和珍珠粉,送到顾云筝手里。她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紧张怪异,只是不知顾云筝要如何应对。

“你去门口守着。”顾云筝将药粉丢在床上,凝视着顾太太,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我身边有几个不懂规矩的人,要除掉,就去药铺买了两包砒霜。从药铺出来,我就来了您这儿。原本是想探病,却没想到,你要对我下狠手。”

春桃如今特别佩服顾云筝能平平静静扯谎的功力,闻言垂下了头。

“我得想想,把你们毒死之后,怎么跟侯爷交待。”顾云筝姿态愈发放松,语声更柔和,目光中的寒意却更浓,“二夫人来过这儿,车夫能作证。她刚走,你们就出事了。我来探病,恰逢你们快断气了,你们跟我说,二夫人奉太夫人之命来传话,要你们害我,还留下了一包毒药,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索性服毒自尽。这样说还行吧?我再细细思量一番,总能圆谎的。”

钱妈妈闻言立时筛起了糠,她想跑,却知道顾云筝身怀绝技,哪会容得她逃脱。

“你、你居然想杀我?谁跟你说那是毒药了?!”顾太太撑身坐了起来,一面说一面落了泪,“你成婚前就知道我是前怕狼后怕虎,不为此,我怎么会病倒?难不成我不愿意你好好儿的?可太夫人另有打算,侯爷与你爹又鲜少走动……哪一个不能要了我的命?我有一点儿法子,也不会听凭人摆布……”说到这里,对上顾云筝的视线,见她眼神如刀,竟似真正起了杀心,忙又解释,语声却已颤抖起来,“不是毒药,真不是毒药,只是让你不能怀胎的药,你应该是心知肚明啊。”

钱妈妈跪在了地上,“姑奶奶,太太说的是真的,真不是毒药,是让您不能怀胎的药。”

顾太太抖着手,从枕下取出一个荷包,“这、这是二夫人送来的,你婆婆给我的两万两银子,要我尽快行事。”

顾云筝拿到手里,转手丢给春桃,“收着。”刚刚给了汪鸣珂一万两,这一转眼就有两万两得手,倒赚了,“说说吧,太夫人都让你对我做过什么?”

顾太太目露困惑,还是连忙答道:“太夫人要我过段日子见机行事。可我知道,你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一见二夫人前来恐怕就会生疑。我这才急着行事,料定你会看出异样……”

顾云筝心里不屑冷笑,急着行事是料定她能看出异样,这是一个可能,可另一个可能,应该就是怕她生疑后再不肯回来。

顾太太已又道:“你成婚之前,太夫人也让人送来了这种药,你也知道啊……这桩婚事能成,是太夫人与侯爷暗中较量之后的结果,最后各退了一步,太夫人同意婚事,侯爷同意纳妾。太夫人原本是想让侯爷娶个听她摆布的,侯爷要娶你,她自然是不放心,这才找到了我,一再施压恫吓。”

一些疑惑,顾云筝到此时才恍悟。

怪不得,太夫人盼着她与霍天北琴瑟和鸣,原来是早就打通了顾太太这条路。娘家人下手,她一辈子也别想生儿育女,霍天北的妾室也定是如此。霍天北没有子嗣,到最终,侯爵定会落到霍天赐、霍天齐膝下子嗣的手里。

太夫人想的很长远,若是真正的顾云筝还在人世,这目的也是可能达到的吧?

如果今日不是凑巧撞见二夫人,如果她今日不是做出下狠心要杀人的样子,顾太太也不可能道出这些实情。

顾云筝暗暗庆幸之余,又是不解:在饮食中动手,何其容易,平时就不知有多少机会,太夫人为何还要舍近求远让顾太太下手呢?

思索片刻,想到霍天北,她明白过来,笑了。霍天北精通医术,给她一把脉,就能发现她是怎么回事,如果她是在府中出了问题,霍天北认真追究起来,太夫人怕是会被查个底掉。有霍天北杀叔父的事情在先,太夫人怎么可能不怕他在府中开杀戒。

想通了这些,顾云筝问顾太太:“我成婚之前,你是不是就做过这种事?”

顾太太再次惊讶地望着顾云筝,片刻后才讷讷地道:“是。那次能保你半年不能怀子。你竟不记得了……”

顾云筝就又吩咐春桃:“你去外院,让管家请个大夫来。”

春桃在门口全程听了下来,又是恨顾太太,又是怨自己竟没发现这些,早已两肋生疼,听得吩咐,低声称是。

顾云筝指了指茶盅,“这是什么?”

“是柿子蒂粉冲的。”顾太太见顾云筝眼中的寒意消散,放松下来,倚着床头哑声道,“这一次,太夫人想要让你一辈子不能怀孕,可我怎能照着她的话行事?却又不能不敷衍着,让钱妈妈少放一些,一两年之后,你在府中站稳了脚跟,再调养一番,总能给侯爷生儿育女的。你让大夫过来看看也好,看我是不是真要毁掉你一辈子。”

顾云筝看着茶盅,若有所思。

顾太太喃喃地道:“太夫人早就让杨妈妈过来递过话了,我整日里提心吊胆。惹不起太夫人,又何尝惹得起侯爷。太夫人只要跟娘家说一声,你爹爹与我的性命就难保,我也不知到底是要顾着你还是顾着你爹爹,真是进退两难……你能不能跟侯爷说说这些事?听杨妈妈说,侯爷精通医术,请他给你调理好身子吧,再者,能不能把你爹爹调到外地去?这种日子我实在是过不了,每日都像有刀架在脖子上。”

“我会斟酌这此事的。你歇会儿吧。”顾云筝委婉地请顾太太闭嘴。

顾太太这才不再絮叨。

大夫过来之后,顾云筝吩咐犹在地上发抖的钱妈妈,“去把药粉拿来。”

钱妈妈慌慌张张起来,旋踵拿着柿子蒂粉过来了。

大夫认真检查,又用小银勺试了有无掺杂毒粉,神色颇为不解,嘴里则对顾云筝道:“是柿子蒂粉,此物是避子药,服用少量,则一两年不能怀子,调理后便无妨;服用多量,则终身不能怀子。”

顾云筝颔首一笑,又问:“服用多少,能保两年不能怀子?”

大夫便用银勺舀出一点药粉。

顾云筝走过去,将银勺接到手里,让春桃取出散碎银子给了大夫,又道:“你送大夫出去。”

等春桃走了,她从茶几上拿了个空杯子,又唤了一名小丫鬟取来温水。

顾太太与钱妈妈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顾云筝把温水倒入杯中,放进药粉,用银勺轻轻搅动。随后,将水喝了。

“你这是……”

顾云筝笑意浅淡,“你有你的难处,我总要让你对太夫人有个搪塞之词。却也信不过钱妈妈,她万一手重,害得我一辈子不能怀子怎么办?”

顾太太与钱妈妈语凝。

“我该回府了,近几天还会每日过来探望,不论真假,你还要病几天。”顾云筝将杯子轻轻放回茶几上,又瞥过床上的药粉,“茯苓粉和珍珠粉,一个宁神,一个养颜,你留着吧。”

顾太太心中五味杂陈,与钱妈妈相对无语。

路上,顾云筝心绪怅然。

她在想真正的顾云筝。

听顾太太的话音儿,成婚前服下避子药的时候,是心知肚明。

成婚后,母亲把她当成了摇钱树——这种事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鲜少有人会如顾太太做得这么明显这么过分。

知道母亲会站在太夫人那边,也能想到如今这一日吧?

既然知道顾太太是奉了太夫人之命,当然也能看出太夫人是面慈心狠之人。

让人很失望、很无望的局面。

顾云筝生出一个很荒谬的猜测,怀疑那女孩明知夏莲在药中下毒,还是不动声色的服下了。

她不相信真正的顾云筝什么都不明白。习武之人多为聪慧之人,所谓武痴,很可能就是对尘世意兴阑珊才只潜心习武的。官宦之女,对尘世再失望,也不能断了六根落发为尼。武艺再高强又有何用?全无施展之处。

念头一起,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更衣后,顾云筝唤来李妈妈:“你去太夫人房里说一声,我日后不会去晨昏定省了。”明知别人对自己心怀歹意,实在没必要假意周旋,那只会助涨太夫人的自信变本加厉,只会让二夫人幸灾乐祸笑她蠢笨。

李妈妈讶然,还是笑着称是。夫人没说为何如此,她自然只需将原话带给太夫人。

顾云筝又吩咐春桃:“去告诉三夫人,注意饮食,请个通药理的人查看饭菜羹汤,嫌烦的话,就在小厨房里开伙,我让厨房的人每日将食材给她送到房里。另外,这段日子她少来我房里为妙,免得被人迁怒。”

二夫人知道太夫人的打算,绝不会愿意看到三夫人生下儿子,不想太夫人心愿得偿后,多一个争夺侯爵的人。

至于正房的膳食,冰琴本就谨慎,又有两名药膳师傅帮衬,不需担心。

二夫人听说之后,预感很不好,极为沮丧。事情出了什么岔子?难道顾云筝当即就识破了她与太夫人的打算?那可就糟了,她还想着与顾云筝修得妯娌情分,让四房帮忙给锦安找一门好亲事呢。又骂顾太太蠢笨,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从娘家回来的大夫人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沉思多时,漾出了舒心的笑意,更衣后便去了太夫人房里,且让太夫人遣了房里的下人,婆媳叙谈了小半个时辰。

顾云筝听说霍天北在小书房看着熠航描红,不想打扰,歪在大炕上小憩。

到了请安的时辰,霍天北走进门来,见她一副懒得动的样子,笑道:“今日要不然就别去请安了。”

“本来我也没打算去。”顾云筝道,“侯爷想去只管去,我日后都不会再去了。”

“是么?”霍天北坐在她近前,“那以后是不是妾室也不用来给你请安了?”

顾云筝笑起来,“那不大好,房里要有个章程,太夫人那边是另外一回事。”

霍天北这才问:“怎么忽然就不去请安了?”

顾云筝直言不讳:“我想要的只是主持中馈而已,没打算做孝敬她的媳妇。”

霍天北微微挑眉,“成婚时就这么说该多好。”

顾云筝隐约猜到了他回来将她看做陌生人的原因,想来恐怕不是很愉快,也就淡了细问的心思,只表明自己如今的立场:“这不是开窍了么?以前考虑的跟现在不一样。”

霍天北懒散地斜倚在大迎枕上,和她面对面,语声柔和:“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最起码不会一味的做太夫人的乖儿媳。顾云筝反问:“我费尽心思经营了这么久,你还看不出?”

霍天北笑起来,“不大确定而已。”又握住了她的手,“日后也一样,好好儿跟我过日子。”

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含着探究。顾云筝点点头,“我会的。就算不能做你的贤妻,也不会帮着这府中的人算计你。”

霍天北连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说定了?”

“当然。”

霍天北揽过她,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是那样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如此亲昵。

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

顾云筝的那点不自在,因为他这样,也就瞬间消散,笑着坐起身来,“我去与熠航商量商量晚饭吃什么。”

“他要吃珍珠鱼丸、水晶梅花包,还有你之前从醉仙楼给他带回来的那几样。”霍天北无奈地笑,却含着一丝宠溺,“你想吃什么?一并吩咐人去买回来。”

“这些就够了。”

霍天北忽然道:“你总往外跑,怎么也不知道带上熠航?他在这宅子里,平日里太闷了,我不可能每日陪着他。”他蹙了蹙眉,很头疼的样子,“内宅里一堆女人,久而久之,他岂不是要变成女孩子?还是多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为好。”

这一刻,顾云筝简直爱煞了眼前的男子,“这不是才跟他亲近了一点儿么?倒比我还心急。等堇竹回来,我和她一起扮成男子模样,带熠航四处游玩,怎样?”

“行啊。到时候让贺冲拨给你一些人手,以防意外。”

“嗯!”顾云筝笑着唤来李妈妈,让她派人去醉仙楼买饭菜回来,又唤来连翘,问她愿不愿意扮成男子带熠航出门。

连翘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种事还是找堇竹为好,她本就是男孩子性情,我还是留在家中做针线的好。”

顾云筝忍不住笑,也就不勉强她。

李妈妈回来后犹豫半晌,还是对顾云筝道:“不去请安,还是给个说辞妥当些吧?万一太夫人用这理由做文章,说您不孝——”

“不会。”顾云筝解释道,“你别忘了,她在寿辰那日把我夸成了一朵花,短期之内不可能自打耳光说我不孝。而时日久了,她就更别想生事了。”

李妈妈知道顾云筝不是说空话的人,也就放下心来。

顾云筝又道:“对了,我要做几套男装,你让针线上的尽快做出来,颜色样式全照着侯爷的穿戴。还有堇竹,给她也做几套。”

李妈妈一阵心惊肉跳,“男装?”

顾云筝笑道:“侯爷让我得了闲带熠航出去转转,扮成男子方便些。”

李妈妈瞥了霍天北一眼,打心底服了他。

过了一阵子,熠航过来给顾云筝和霍天北请安,三个人一同用饭之后,说笑了一阵子,顾云筝送熠航回房,直到他入睡才回到屋里。她写了一会儿字,这才洗漱。

霍天北躺在床上看书,眼睑也没抬。

顾云筝熄了自己这边床头的宫灯,脱鞋子上了床。刚要躺下,身形被他揽到了怀里。

这叫个什么事儿?昨天还算相敬如宾的,今天就是这情形了。她暗自嘀咕着,找到个舒适的位置,见他没说话的意思,转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想着快点儿入睡。

霍天北的手却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身上游转,越来越放肆。

顾云筝暗自恨得咬牙切齿,转头斜睇他,“你专心看书不行么?”

霍天北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被惹恼的样子,他笑开来,丢下了书,将她搂在了怀里,“是不该一心二用。”

所以,要专心对付她了。

顾云筝欲哭无泪,想到那难捱的漫长过程,自心底打怵。可这事是无从回避的。别的事情上,她可以不同于别的女子,他则是不拘泥于小节的人,对她的不计较已到了纵容的地步。但这事是他的权利,是她必须尽到的义务。

心里明白这道理,应对起来还是放不开,从头到脚跟心意拧着,别扭得很。

霍天北啼笑皆非,轻咬着她耳垂,柔声问她:“不愿意,还是怎么回事?”

耳垂被他轻咬着,让她气息不宁,脑筋险些停止转动。不愿意的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她别过脸,“不是不愿意,就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