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要用这种方式给顾云筝施压。
确实该如此,与其在府里和顾云筝较劲,被气得晕头转向,倒不如将这事宣扬出去。知情的人多了,顾云筝总不敢再敷衍,只能老老实实准备,欢欢喜喜迎新人进门。
大夫人这样想着,起先生出一丝快意,之后便是满心怆然。林家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她竟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
顾云筝每日都要去顾太太那儿打个照面。
顾太太言行举止与以往大不相同,待顾云筝亲近了许多。
顾云筝起先总是怀疑自己是顾太太捡来的,如今左看右看,又觉得不像了。像不像都是一样,她相信自己对顾太太做不到承欢膝下,也没这打算。
这日,她和顾太太商量:“你在北大街的双桥胡同有一所宅子,我要跟你买下来,对外只说是你给我添的嫁妆。”
顾太太忙道:“我平日虽然百般不是,一再将你手里的金银细软拿过来,不过是怕你不知钱财为何物,便宜了别人。我与你爹爹膝下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手中一切还不都是给你的?说起添嫁妆,我和你爹爹这段日子商量过几次了,你爹爹还拟了个单子。”她唤钱妈妈将单子找出来,“你看看吧,方便的话与侯爷说说此事,让他找人把这些田产过到你名下。”
财迷忽然大方起来,实在是让人生疑。至于顾太太与顾丰商议过几次,先前恐怕是争吵不休——没有那档子事,顾太太才不会答应。顾云筝笑笑的看住顾太太,“您这是——”
“我只盼着你在侯爷面前帮你爹爹说几句好话,能放他早日到外地就最好了。”顾太太讪讪地笑,“说到底,日后我拿什么脸面面对你?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日后若能去外地,我在京城置办的产业只能交给你打理,否则山高水远的,我鞭长莫及,也自认手里没有对我忠心耿耿的人。”
顾云筝还是满心狐疑,“是不是侯府来过人了?”
顾太太险些就露馅儿,藏在衣袖下的手用力握成拳,才能做到不动声色,“太夫人房里的人来过了……我眼下也只能指望你了,巴不得指日间就能远走高飞。我这一辈子,路都让自己走绝了,原本能指望着你得到安稳富贵,却招惹上了太夫人,日后只能跟着你爹爹的命途起落,与他老来做个伴。”
顾云筝还是将信将疑,却也懒得深究。添嫁妆不是坏事,她又是只要不损颜面就乐于捡好处的性子,也就没再说什么。
钱妈妈取来了一张单子,顾云筝看了看。三间铺子,几百亩田地,两处宅子,还有一些名贵的器皿、首饰,名目繁多,全部细细地列在单子上。这样看起来,顾丰要给她添嫁妆的事是真的,而且态度郑重,定是想让她手头宽裕一些,在霍府也就更好做人。她心里有些感动。
顾太太道:“不管合不合你心意,都收下吧。不收的话,你爹爹定会以为是我从中作梗,少不得亲自去找侯爷。单子上的两处宅子都在南城,虽说远一些,却是大宅院,你要是喜欢北大街那一处,一并给你就是了。”
顾云筝漫应道:“这些真要给我啊?”
顾太太频频点头,“真的,自然是真的。”
顾云筝先遣了钱妈妈和春桃,之后才将事先备好的一个荷包放到顾太太手边,“铺子我就不要了,如今绣品铺子生意不错,正要打算开第二个。单子上这三间你还是留下,自己打理或是转手他人都可以。别的我就收下了。这些银子是多是少你都收下,不需告诉我爹和霍家人,留作不时之需。明面上我们直说是你们给我田家庄,欢欢喜喜的做成此事就好。”
顾太太竟是眼眶一红,将荷包塞回到顾云筝手里,“我助纣为虐,对你做过那样过分的事,你不记恨我已是难得,如今怎能还收你的银两?侯爷如今便是待你再好,你也该为长远打算,他给你的银子你好生存放着,日后总会有用得着的时候。你要晓得,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眼下侯爷不就又要纳妾了么?你更该为来日打算着,手里的银子永远都不要嫌多。”
自己先后两次看起来以德报怨的行径,终于使得这妇人现出良善的一面。顾云筝心头有些感慨,面上逸出柔和的笑容,把荷包送回到顾太太手里,和声道:“您不用担心我,如今我懂事了,明白您说的这些道理。这些银票您只管收着,只当是我存放在娘家的。听我的,这事就这么定了。您日后不与侯爷提起就好,那我可就两面不是人了。”
两个人退让一番,顾太太拧不过顾云筝,只得勉强接下银票,相处起来却多了几分自心底的亲昵,谋划着让顾丰尽快着手此事。
顾云筝想着这样也好,她除了要那所北大街的宅子,添的嫁妆里面的名贵器皿、首饰都是用得着的——她出手大方早已成习,时日久了,霍天北少不得生疑,要知道,他给她的银两不少,却也没到任她挥霍的地步,可她偶尔去外面一趟,买回来的某件东西价值就是几百两。有了添加的嫁妆,霍天北总不会细细过问到底增加了哪些东西,她也能敷衍过去。
说定了这件事,顾云筝去了北大街一栋二层的楼房。这是汪鸣珂、燕袭这几日间选定的地方之一,顾云筝昨日在各处看了看,觉得这里最好,当即拍板定下,拿出三年的租金。
今日在这里相见,她要问汪鸣珂别的事。
楼上楼下都已收拾得空荡荡,只有二楼留下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汪鸣珂见到她就笑道:“和东家立了字据,陈设全部搬出去了。”
顾云筝站在临街的窗前看了看,又到了后窗,看了看酒楼后面的院子和正屋、东西厢房,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在桌前落座,“林家那边的事进行得怎样?”
前两日,她让汪鸣珂传话给方元碌,给林家推荐一个银号,银号借钱给林鹤庆,每次五百两到一千两,顺便做点儿别的小动作。官吏债这种事,也是需要信誉的。方元碌在这方面,前几年的信誉一直很好,口风紧,利钱比之别人不算高,若非如此,如今也不会还有不少人惦记着跟他借银子周转。
汪鸣珂从袖中取出几张字据,“方大人如今可是雷厉风行,昨日在醉仙楼宴请银号的大掌柜、林大人,林大人眼看燃眉之急就要解决,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喝多了胆子就大了,一万两的借据也是眼睛不眨一下照样儿盖章按了手印。今日一早像是隐约想起来了,去银号问了,伙计说大掌柜的出门访友了。”语必,将字据恭恭敬敬呈给顾云筝。
顾云筝笑盈盈的接过,逐一看了,“这事辛苦你们了。”
汪鸣珂听到了霍天北要纳妾的风声,也就不难猜出顾云筝意欲何为,笑道:“能为夫人解忧就好。”又取出一份文书,“夫人要的南柳巷那所宅子,方大人已经买下来了,去顺天府入了档,命家中几名小厮、婆子照看着内外。”
“行。替我跟方大人道谢。”顾云筝道,“这个月二十六,方大人应该就打开局面了,你们当天下午去南柳巷的宅子,我将部分钱财交给你们两人打点。”
汪鸣珂称是。
末了,顾云筝说起眼前的事,与汪鸣珂斟酌着用哪种菜系做招牌菜,里面又该如何布置。大事上,她总是三言五语就说定,小事上反倒没有那份果决,乐得详尽的与人商讨。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不早了。顾云筝对李妈妈道:“请林太太晚间来府里,我要见见她。再有,思烟在这院子里的心腹,你留心一下。”
李妈妈已经适应了顾云筝将大事小事放一起说的习惯,更知道她违反常理行事的时候,大多是要出手反击。点头应下之后,很想问问是不是有了阻止林雅柔进门的法子,却碍于尊卑之分,不好直言。
顾云筝笑道:“放心,有眉目了,晚间你等着看戏就是了。”
李妈妈闻言大喜,“那就好,那就好。”
顾云筝又问起章嫣的情况,“可曾有人传话回来?表小姐主持中馈的情形如何?”
李妈妈道:“宣国公府一向没个章程,表小姐又是初次涉足这些事,少不得有些吃力。”
初时可不就是这样,她在云府刚主持中馈的时候,也经常被二房的人、一些不知轻重的下人气得眼前冒金星。章嫣如今主要的对手,是那些妾室、庶妹。她不打算在这时就帮章嫣。只有吃过苦头,摔些无伤大雅的跟头,才能总结出一些诀窍,得到一些终生受用的宝贵经验。“等我忙过这几日,再去找表小姐说说话。”她说着,去内室更衣。
与霍天北、熠航用饭的时候,顾云筝打破席间一向静默无声的常例,说了添嫁妆、请林太太晚间过来的事。
霍天北眉梢轻挑,“这时候添嫁妆?”
“嗯。”顾云筝道,“并不是为了给我撑腰,我爹娘只是想让我手里宽裕些,在府中好做人。”
霍天北沉默片刻,“明日让账房拨给你一些银两,添嫁妆的事就免了,麻烦。”
顾云筝真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这是两回事,父母的一番好意,我若是能拒绝,也就不会跟你说了。烦请侯爷到时从账房拨出一个人,找个人做中间人。”
霍天北又沉默片刻,“也行啊,到时候我单独拨给你一笔银两,也充入你的嫁妆,这样岳父岳母就更放心了。”
顾云筝忍着没蹙眉,语气却是不佳:“我每次跟你说什么事的时候,你就不能爽快的答应么?你每次决定了什么事的时候,我跟你唱过反调没有?我爹娘给我添嫁妆,你就拨给我一笔银两,怎么个意思?算是提前给我安排好退路,哪天被你休了也不用愁?”
霍天北讶然。
熠航瞪着霍天北,“你不能休了四婶!”
顾云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怎么就忘了还有熠航在场?瞥过霍天北,心生沮丧。她发现这个人简直就是他的克星,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惹得她一脑门子火气。随即笑着摸了摸熠航的小脸儿,“我跟你四叔开玩笑呢。”
“我怎么敢。”霍天北也笑着安抚熠航,慢腾腾看了顾云筝一眼,“是我的不是,都听你的。”
熠航这才心安。
顾云筝心里还是不好过。也不知为何,这两日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有一股无名火,之前是在床上跟他较劲,今天却是当着人就克制不住了。
晚间,林太太应邀前来。
霍天北早早地避了出去。
顾云筝与林太太在厅堂落座,眼角眉梢皆带着和煦的笑意。
林太太的心态与大夫人应该是一样的。一个庶女而已,给人做妾也无妨,她并不觉得脸上无光,从而神色自若,笑道:“日后我们两家的关系就更近一步了,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就交给夫人教导了。”
顾云筝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张字据,展臂送到林太太面前,“您先看完这个,再说三小姐的事也不迟。”
林太太先是漫不经心,之后是神色一凛,末了已是唇色发白。“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儿得来的?这是不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她抬起手,要将字据拿到手中。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