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仇从不曾后悔过,他为何后悔,错本就是避不过的,是生来的,逃也逃不掉!
殷王太庚历两百年时,晋仇跪在司刑台西北角上,他什么都想不出,也不愿去想。他听见周边萧瑟的秋风卷来松柏的微香,有叶深黄发黑落到他的衣摆上,然后是无边的沉寂,压抑着,击垮着他的心志。
“挺直腰。”,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是他的父亲,晋侯载昌。
他迟疑了,他的腰从不曾弯过,又哪来的挺直,无法再挺直了,再直便要折了,就像他那间屋外的松树,繁繁复复,积雪千重而不肯弯,最后便一命呜呼了。
于是他不动,但他听见周边传来了衣摆振动的声音,是晋柏,他妹妹。原来是晋柏的腰不直了,不是他晋仇,可有哪里很怪,他妹妹名为晋柏,他为何要名为晋仇,哪儿来的仇,他原来叫什么,他记不起了。
“兄长,我们要死了,全家,一个不留。”,是晋柏清冷的声音,她话是那么说,却无一丝恐惧。
“死便死,气节不能丢。”,他父亲回说。
这话原是问我的,这回答也是对我的。快死了,有话竟还不直说,晋仇想嘲讽地笑笑,但他是君子,他们全家都是君子,君子在这种场合下是不应笑的。于是晋仇一言不发,但他又听见自己道:“诺”。
他刚听见那声,晋柏便笑了,她发出“哈哈”的声音,笑得颇为大声,又觉得不够快意,便“嘿嘿”几声,她的吼间还发出“咕咕”的声音,转瞬间,竟将晋仇能想到的笑声都笑出来了。
晋仇不得不转头看她,他想摸摸她的头,告诉她别怕,他知道她在怕,她这会儿的笑声都颤了。
他看见自家妹妹的脸颊上那汩汩的泪水,想抬手却未抬,便施了个法,将那泪水消去了。
“兄长,你为何不用手,非得靠法术,法术有何用啊!”,晋柏低吼了一声,但吼完她的脸又复归平静了,就像她以往的样子。
司刑台上有千万修士,他们都听见晋柏笑了却又都好像未听见,他们的身形丝毫未动,仿佛动了就是对东边主位上那个男人的不敬。至于晋仇用法力给晋柏擦泪一事,他们连看的兴趣都没有,估计殷王也是没兴趣,所以他留着晋仇晋柏兄妹的法力单单废了晋侯载昌一个人。不过晋仇此时的法力也的确未剩太多,只能替人擦擦泪,其他的是想都不要想了。
晋仇也没看晋柏,他只是直视着东边主位上的那个男人,他玄衣玄冠,广袖旁绣着朱红的羽边,他脸庞皎洁如白月,冷漠高贵,他坐在那里,纤尘不染。晋仇第一次见这个男人,他原本不敢抬头的,不是他胆子所限,是这人太过伟岸,晋仇只是一棵松树,他却是广博的山脉,更或者说是整个天地,晋仇怎么敢直视他,晋仇就应该自惭形秽地跪在那儿,虽然晋仇本身也是修仙界年轻人中广为称颂的谪仙人物。
晋仇低下了头,拳头微攥,他未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但他知道他得看清,他是晋家的独子,他马上要被灭门了,他的家人,他的一切,马上要被那个人所毁,包括他自己,可如果有意外呢!如果他侥幸得以存活,那他必将把这一切加倍还给那个人,他要让他筋断骨折!让他匍匐于地上苦苦求饶!让他家破人忙!让他见到自己便发抖!
就算他不能活,他也要看清那个人,他必将化为冤魂,啃咬着那人肮脏的灵魂!
晋仇脑子里冒出他原本并不可能想的污秽内容,他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晋家长子,可他不在意。
他现在还没看清那人,他得再看一眼!他强迫着自己抬头,不能说他不惧怕,他听闻过那个人是如何厌倦别人对他的直视,一眼的话侥幸还能无事,但第二眼必将为之所弃。
那人是天下的主宰,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他的无礼。
晋仇知晓这一切,他还知道晋家所有人,天下所有人都是那人的臣子,他不能僭越,可他凭什么不能僭越!
他抬头,他直直地拿眼去看他。他看见那人皱眉了,一个细微的表情,然后他眼便是一痛,什么都看不清了。
“父亲,我们要死了。”,他对晋侯载昌说。
晋侯看他儿子一眼,“你不该对殷王无礼。”
君不君,如何守礼,晋仇忍着眼部的疼痛,他不懂,他不懂晋家做了什么,引来殷王如此愤怒,竟要灭他全家。他看见叶周城上尸体遍地,转瞬又被殷家化成泥土,他的母亲前日战死,他父亲也失去一臂被禁了法力。
而他晋家从不曾生过反心,缘何遭此大难。
“晋仇,你道心不稳。”,他父亲说。
晋仇也知自己道心不稳,他时而平静,时而烦躁,这都不像以往的他。可他静不下来。
晋侯叹了口气,他抬头直视殷王,问道:“何时动手。”
“此时”,殷王说,他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晋仇在那一瞬间很平静,他听见四周也变得很平静,只剩他父亲和殷王的对话。
gu903();“晋家犯了何错?”,晋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