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轻愁见两人前来,也并无太多表示,他身边的侍女将他扶起,向屋中缓缓走去。
清风吹起水面上的层层涟漪,晋仇恍惚间想起幼年时,他与魏轻愁踏在那宽广水面中的石板上,水势浩约千里,他们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跳着,唯恐一个不慎就跌落水面。只是速度到底极慢,有时认为自己快到了,却看见屋舍还在极远的地方,他们鲜少能摸准真正的距离。
那时晋柏还未生,魏莹却是跟在魏轻愁身边,一声声地唤他兄长。
晋仇知魏莹对他有些喜欢,但魏莹不喜他父,晋侯载昌的确是个让孩子喜欢不上来的人,他规矩太严。带着晋仇一起来魏家的时候,通常把晋地的那些规矩也带来了,使得魏莹不得不穿上许多衣服,又不能踏于水间,因晋侯认为其不雅。
哪怕是踏于江中的石板,该典雅着走还是要典雅着走的,绝无蹦跳奔游之理。
魏轻愁是个例外,他身体太不好了,总是阴沉沉坐在某处待着,一天都不见得挪一下,只有晋仇来的时候,他才变得鲜活起来,脸上能多出些笑容,自然也就不被那些晋侯的规矩束着。
虽然晋仇死板无比,但魏轻愁看到晋仇会觉得很高兴。
晋仇自己比谁都清楚这点,他只是没其他表示。
有次魏轻愁与他在石间闲荡时,一个不慎落入水中,从此两人便不被允许像往常那样做了,晋仇更是跪了两天,就在魏轻愁跌落的水边,往来行人不断,大家都看着他跪在水边的身影,但无一人上前劝阻。
这里毕竟是魏地,他同魏地的少主在一起,还使他落水,魏地的人怎么可能替他求情。
魏轻愁也不曾为他求情。
晋仇跪完便走,他当时极想回晋地,说不上太多感受,总之是不想在这陌生的地方处下去了。哪怕他父也在此处,他还是陌生。
虽然晋地规矩甚严,但那是他的家。
走的那日魏轻愁从床上爬起要来劝他,拉着他说什么:“崇修,可否再多留几日。”
魏轻愁的脸上是因病带来的疲倦,他以为用手拉着晋仇就能让晋仇在魏地多留片刻。但晋仇只挥开了他的手,“魏清,昨日你为何不这般说。”
清是魏轻愁的名,当时他还未取道号。晋仇知他一直想要个道号,或许是存着起了道号自己便会用道号称呼他的错觉。
不过称道号总比连名带姓要强。
那时的魏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他那双好看的眼只是露出极大的哀伤,一言不发地恳求着晋仇多留会儿。
晋仇能看清他的意图,但晋仇不想看清。
所以他拂袖而去,再一见魏清时他已有了道号,叫:轻愁。
晋仇觉得这道号很不好,嘴上却已开始唤轻愁,他只是没必要跟魏家弄个不快。
“你觉得轻愁如何?”,晋仇问身边的晋赎。
晋赎从见到魏轻愁开始就皱起了眉,面容间的不悦感从未消失。
“不如我。”,他道。
晋仇罕见地笑了笑,魏轻愁的确不如晋赎,如果晋赎不是殷王,那他现在的脸完全比不上魏轻愁,毕竟魏轻愁病得要死,却还是给人以清风将逝的哀美感。但晋赎就是晋赎,他的眼比魏轻愁好看,是晋仇见过最幽深的眼。他的道号比魏轻愁好听,毕竟白菘这道号算是晋仇起的。
晋赎也从不叫他崇修,晋仇其实不大喜欢别人称他为崇修,他只喜欢有人叫他晋仇,哪怕这称谓冷硬无礼,他也极喜欢。
或许只因做出这一切的是晋赎,魏轻愁叫他晋仇他应不会太高兴。
说到底还是人不同,晋仇是愿意
将晋赎只当晋赎的。
晋仇从水面踏过,自从魏轻愁有了道号后便不曾踏过石板,哪怕真是踏过,也只是规规矩矩,走得极为规范,再不复当年那故意寻乐的样子。
有些事故去就真是故去了。
许多年前难以走完的江面,如今竟是转身即到。
身着黄衫的明媚侍女上前引领他们向魏轻愁的所在走去,她们嘴旁都带着笑,身姿不是太规矩,却透着无尽的活力。
或许是魏轻愁太死沉,才格外喜欢这些透着生气的女子。
“魏子应是不喜欢你。”,晋赎道了句。
晋仇问为何。
晋赎便与他对视,“你身上没有那种活力,他喜欢不守规矩的。”,而晋仇喜欢的是守规矩的人。
这话不知是不是被魏子听见了,他在屋内,而晋仇在屋外,就算听到,也应装作不知道的。
可魏子的话远远地传来了,他那衰弱疲惫的声音听着就惹人怜惜,晋仇却只觉憋闷。
“何人挑拨离间。”,魏子说的是。
晋赎微露怒意,晋仇抓住了他的手。
“进去再说。”
“好。”,晋赎道。
两人就此进去,魏轻愁看样子却已等待多时了,他坐在东边的椅上,身上覆盖着层层御寒之物,南北两侧各余一空位,看样子是为晋仇晋赎二人准备的。
席间摆着些吃物,晋仇只看一眼,便没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