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湿气重,雷浮潮膝盖伤得比后腰轻,在S市时问题不大,在这里初来乍到、赶上阴雨天,还是不大对劲了。

要是刚刚在面馆里萧凭不上手,倒也勉强还好,但萧凭掌心温度高,捂热了他的膝盖后一撤手,重新走回冷风夜雨里,他就更加吃不消了。

就跟萧凭这个人之于他一样。

本来有些事情,假如他完全没指望过谁,他是能简简单单地独自扛过去的。

雷浮潮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尽快回到宾馆的房间里,一进门就窝到了最近的椅子上。

出门前萧凭特地没关空调,随在他后面进门后,又把温度调高了一点,怀疑地扫了他一眼,问:雷哥,你没事吧?

没事。雷浮潮摇摇头,自己往腿上搭了一件大衣,撕开了两张暖贴。

萧凭迟疑了一会,见他主动采取了措施,终究乖乖地没追问,退到床头的另一张椅子上去温习剧本了。

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大半个小时。

直到准备睡觉时,雷浮潮摘下耳机,撑着椅子的扶手打算起身洗漱,刚一站直,冷不防膝盖一颤,险些没摔倒,匆忙伸手按住了旁边的简桌。

他自己立刻心知不好,但徒劳站了几次没站起来,蹲姿让急弯的膝盖骤疼欲裂,腰背也不配合,一片僵麻,根本使不上力。

听到咚地一声急响,萧凭眼皮一跳,猛地抬起头来,就看到雷浮潮半跪在桌边,一只手死撑在桌面上,用力得青筋都有些明显了,另一只手反复揉着眼睛,看不清楚脸色,但气也越喘越重了。

雷浮潮!他赶紧叫了一声,丢开剧本站起来,大步过去搀扶雷浮潮。

但赶在他脚步到前,雷浮潮就已经腾出一只手支向地面,勉勉强强站起来了,见到他跑近,只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摆摆手说:没事。

萧凭突然心里一冷,原地僵住了。

他早就知道雷浮潮在防备他了,先前每一次他能够真正照顾雷浮潮的时候,几乎都是雷浮潮实在没办法自我照顾、甚至神志不清醒的时候,其余情况下,基本没门,雷浮潮只会一声不吭,根本不让他得知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他的确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他还是第一次正式撞见它而已。

他乍然愣神的工夫里,雷浮潮靠着桌子歇了一口气,似乎也看出了他表情不对,开口圆了个场:不要紧,现在没事了,你忙你的。

萧凭确定他不可能没事了,因为他刚才拿来搭在腿上的大衣还掉在地上。

如果当真没事了,雷浮潮眼下应该弯腰把它捡起来。

可是雷浮潮只是观察着他的表情,靠在桌边慢吞吞地点了一支烟。

噢。好半天,萧凭姗姗听见自己说了这么一个字。

雷浮潮嘴唇一动,看起来想要略微安慰安慰他,却最终没说什么,又缓缓坐回了椅子里,神色疲倦地吐了一口烟。

·

关于雷浮潮在身体不适时会刻意回避他这一点,萧凭一直很介意,虽然他极力压抑过这种介意了。

他知道雷浮潮也极力压抑过了对他的某些情绪,在试图慢慢与他和解。

然而现在萧凭意识到,压抑没有用处。他爆发了,雷浮潮也爆发了,事情来得很突然。

要是他还能再让一步,气氛就会恢复自然,但他做不到,他真的很介意这种回避;他猜大概雷浮潮也身心俱疲,退不了这一步了。

哪怕仅仅一个小时前,他们还在高高兴兴地分享同一碗面里的肉丝。

所以萧凭没吭声,只管俯身捡起了那件大衣。

雷浮潮也没吭声,抽完了一整支烟,开窗散尽烟气,便走进浴室洗漱去了。

出来时他看了一看,萧凭还没走,已经安安静静地换上睡衣了。

雷浮潮

没料到。

今晚的气氛闹成这样,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怎么睡都尴尬,即使要打地铺也没有足够的被子。

但萧凭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肯走,下午又是他把萧凭留在这个房间里的,眼下也不好开口赶人。

两人都哑口沉默,各自躺上了床,雷浮潮把灯一关,黑暗里两道呼吸声都很清晰,频率相近,没有人出声说话。

床半大不小,萧凭没像往常一样趁机靠近他,被子只有一张,他们俩双双面朝黑暗,后背对着后背,中间的被子软塌塌地下陷,只盖得着冷空气。

萧凭肯定是躺到床的边缘去了。

雷浮潮也躺在床的边缘上,膝盖向外,腰后空空,僵疼越演越烈,他暗暗咬了一会牙,可能是因为床被他带得轻轻在颤,可能是因为被子的窸窣声,萧凭慢慢地翻过身来了,沉默一下,清了清喉咙。

不等他开口说话,雷浮潮先弓起了身体,把头往床外再探了探。

然后他明显感觉到萧凭怔了一怔,飞快地侧回了身,如他所愿,不再理他了。

这样也可以,彼此了无关系视若无睹也是个办法,粉饰太平粉饰不了一辈子。

萧凭刚回来的那几天,他总是觉得萧凭不应该回来,如今这个念头重浮脑海了。

明天就这么办,明天就彻底分手,等萧凭一醒来他就和萧凭直说,正好省去了所有进攻、防守、投降、不甘心、阶段性胜利、阶段性战败的步骤。

死寂里雷浮潮自己乱七八糟地胡想了一会,自以为挺过了几个钟头,再过几个钟头天就亮了,一看时间,料不到只过了半个小时。

他估计萧凭睡着了,分辨呼吸的方式萧凭大概是睡着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平翻过身体来,想用方才自己躺出来的温度暖暖后腰。

结果才一翻好,眼睛就接触到了萧凭怒意明显的眼神。

与他同时,萧凭一骨碌爬起来了。

借着忽明忽暗的一点月光,萧凭看准雷浮潮脸上有点难过,有点困惑不解,有点不知所措,急升上心头的那团火气一下子就灭了一大半。

刚才他甚至想大骂雷浮潮一顿。

但雷浮潮此刻的表情就好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你还要管我似的,如果不是当真曾经对某些事不抱希望过,人是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的。

萧凭咽下了升到口边的脏话,默默下床去浸了一条热毛巾,将被子掀开一些,往雷浮潮的膝盖上敷。雷浮潮回过神来了,很不情愿,一径往被子里缩,眼看就快缩到刚刚他躺的位置上去了。

这次萧凭没听他的,使劲把他摁住了,又单手往他腰上贴了一张膏药。

一时之间雷浮潮挣扎不过他,那力道像生了锈一样,萧凭轻轻松松就压得下去。

于是雷浮潮生气了。

到底关你什么事?雷浮潮冷冷地问他。

这个问题让萧凭停顿了一下动作。

什么关我什么事?萧凭笑了笑反问。

我怎么处理我自己到底关你什么事?雷浮潮直盯着他,也在冷笑,萧凭,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没让你下不来台让你丢脸,没损害过你的什么利益,就算像今晚一样闹僵,我决定的也全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到底你凭什么插手?

gu903();萧凭听得出来他已经气急败坏了,最后几个字不止咬牙切齿,还每个字都在发抖,话一说完就深呼吸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