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的反应十分谨慎,没在雷浮潮面前暴露他,收到眼神后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又瞟了一眼饭店空无客人的别处。这番意思萧凭看懂了,这是饭店的布置。

唉,失算了,应该嘱咐饭店几句不必画蛇添足的。

萧凭有点忐忑地悄悄打量了雷浮潮一遍,还好还好,雷浮潮没有想太多,反应很平淡,还在认真地看菜单。

你不能喝酒。放下心来,他转移了注意力提醒雷浮潮。

不喝。雷浮潮赞成地回答,你明天也还要拍戏。

萧凭彻底放下了心,托着腮跟在他后面点了菜色,两个大男人喝着苏打水碰了碰杯,雷浮潮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钢琴曲,对着他眉头一动,嘀咕:贝多芬《谐谑曲》?好巧啊。

是吗?我都没听出来。萧凭装着傻接茬,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乐章。

对。雷浮潮点了点头,怀疑地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没有。萧凭坚定地说,我要是做手脚,宁可让他弹你的歌。

雷浮潮想了一想,看起来似乎认为他说得也有道理,疑心渐渐消去了,眉际舒展开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那就太丢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自己干的。

两人相对大笑。

这顿晚餐的气氛很快就越来越融洽了,从十一年前萧凭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一旦雷浮潮愿意打开大门与人结交,接近他的对方一定是如沐春风的,雷浮潮控制话题和气氛的技巧非常高超。

饶是他因为搞事在即,内心的激动之情在怦怦乱跳,导致时不时会接不上一两句话,雷浮潮也会立刻把那里的缺口补上,不会有半秒钟让两个人跌进双双沉默过久的微妙境地。

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下意识的社交行为了,至少雷浮潮没有停下来疑虑重重地询问他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萧凭在桌子底下暗暗搓了几回手,努力压抑着一跃而起的欲望,终于,在气氛渐佳,曲子换过一二轮以后,时候到了。

截至目前,雷浮潮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吃甜品吃得很开心。

是他赢了!耶!

萧凭在心底为自己喝彩了一声。

·

雷浮潮发现陷进恋爱中的人智商会降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譬如萧凭大概就是。

白天在剧组辛苦拍戏,晚上来吃一顿晚餐,还打算早早休息卸除疲劳明天继续赶工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如果没有任何目的,恐怕谁也没有心情坐在影视城的西餐厅里,整整齐齐严严谨谨地从第一道前菜吃到最后一道甜品吧?

雷浮潮对此无言以对,萧凭是真的不擅长写剧本。

但是萧凭已经跃跃欲试起来了,按照电影中常常出现的剧情一般,他的叉子透过柔软的巧克力慕斯接触到了一个硬硬的金属造物。

雷浮潮把眉一皱,才要开口,背后钢琴曲的节奏突然一变,不免勾了勾他的注意力。

下一秒,萧凭准备就绪了,清咳一声,嗓音肃然连名带姓地喊他:雷浮潮。

雷浮潮应声收回了注意力,将目光聚焦到萧凭身上,配合地露出了不敢置信、仿佛逐渐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的惊讶表情。

这个瞬间,萧凭快得意死了,整整十一年,除了在镜头前,他就没见到雷浮潮把眼睛睁得这么圆过,神情这么茫然不知所措过。

雷浮潮自然也有点得意,虽然十一年间,萧凭的眼睛一向像两颗小星星似的,也时常因为各种伎俩的得逞而暗自得意,可还没有哪回大笑成这样过。

惟有一旁静候的服务生是无语的。

今天中午才过午饭时间不久,他就看见那对情侣中的年轻人从斜对面的一家冰淇淋店后门里鬼鬼祟祟地跑出来,和他们快速商量了一大堆晚上求婚的事宜,又从冰淇淋店的后门鬼鬼祟祟地溜了回去。

本来他们也就把这当做一次普通的帮助求婚工作,认真地准备了一番,争取不露馅,结果下午两三点钟,另一个人就悠悠闲闲地走到餐厅里来,只点了一盘沙拉,吃了两口马上问:你们这里今晚有人要求婚吧?

现在。

那穿休闲装的另一个人正在缓缓抬起叉子,凝视藏在慕斯里头的银色钻戒,旋即他吓了一大跳,吓得带着椅子一齐往后滑了一寸,双手捂住嘴巴,眼里星光乱迸,一点也不像作伪。

坐在他对面年轻一点的那个人于是也兴奋极了,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成就感,马上摆出了一个犹如孔雀开屏的潇洒姿势,嗓音低沉地和着钢琴曲的节奏伸出手去,一字一顿地宣布:雷哥,跟我结婚。我喜欢你,跟我结婚我什么都给你!

穿休闲装的男人立刻放下了手,强作镇定地捡起了叉子,低头扫了落在桌上的戒指一眼,犹豫几秒,才摇摇头颇为无可奈何地抬手握了握对面的手。

???服务生感到迷惑,装不知情就算了,你还要装不知情以后略经犹豫的?这不是欲擒故纵什么是欲擒故纵?是因为坐标处于影视城,所以才连玩求婚的客人演技都这么好了吗?

年轻一点的那个人似乎还被彻底骗过去了,越发地得意,身上外溢的喜气像是满地月光似的,收拾也收拾不完。

服务生迷惑归迷惑,萧凭这会眼里心里可都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件事,根本没空隙注意到一旁的复杂问号脸,倒是雷浮潮借着低头擦戒指的动作飞速警告地瞪去了一眼。

你答应我了?萧凭全神贯注,睁大眼睛确认了一遍。

答应了。雷浮潮点头。

真的答应啦?萧凭倾身追问。

答应了。雷浮潮耐心地重复,这不是你意料之中的事吗?难道我舍得拒绝你?

早过了客人密集的时间,萧凭高兴得一撑桌子,站了起来。

那我想抱你一下。他申请。

这次雷浮潮收敛笑意,摇了摇头。

光天化日的,这种事等到回去再做。雷浮潮慢悠悠地说,但我可以给你变个魔术。

变魔术?萧凭听得一愣。他清楚雷浮潮是有很多能耐,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可着实没听说过雷浮潮会魔术。

正好。雷浮潮目光一斜,伸手把桌上的两枝玫瑰花都挟了过来,递给他一枝,继续说,我告诉你,这两朵花是彼此相吸的,这朵放在我手上,那朵你拿在手里,无论你去这条街的哪个地方,我都能在十分钟之内找到你。

这话萧凭不太相信。固然雷浮潮相当了解他,然而雷浮潮并不擅长抓住他,以前陪着他在首度造访的那些影视城里胡闹的时候,雷浮潮几乎从来找不到他;两个人一起去海边旅游时,雷浮潮也从来找不到他潜在那一片水域里;在他打定了主意要逃避水果、藏在小区的车库里时更找不到他每一回都只有一无所获,事后被他无限揶揄到直生闷气的份。

所以难不成这真的是个魔术?

是魔术的话,萧凭偏偏又想不出其中可循的原理。

把面具捎上,虽然傻里傻气的,万一要是躲在奇怪的地方,担心有人认出你,就拿面具挡一挡。雷浮潮又说。

好吧。萧凭将信将疑地应下了,你不会搞恶作剧,不来找我吧?

不会。雷浮潮信誓旦旦地保证,我数五十秒,十分钟之后见。

他都这样说了,萧凭也实在好奇得抓心挠肝,喝掉杯子里残余的苏打水,望一眼窗外的繁华夜色,便转着脑筋起身冲出去了。

留在他身后,雷浮潮等过了五十秒,也一口饮尽杯子里残余的苏打水,结了账,把红玫瑰别进右侧裤袋里,迈出了餐厅。

gu903();才九点钟,街道仍然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喧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