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对于礼节的要求与大宣不同,且个别部族首领为女子,不存在“妻子必须对丈夫卑躬屈膝”的规矩。
细究下来,徐明初自借“除孝”为由赴京,接连数月,未曾以“王后”身份出席任何公开场合,除去拜访两位兄长、探访澜园及篱溪宅院外,几乎没去过别处。
——就连赤月行馆也不曾逗留。
若非见她成天笑盈盈的,京中人士多半疑心她与赤月国王婚姻破裂。
当下,听闻丈夫到访,对上母亲和长嫂的诧异目光,徐明初眸子微亮,摆手命人退下,随即浅笑:“二位要不要见一见?”
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明初,你这是怎么了?”阮时意蹙眉站起,“自当立即出迎啊!”
“母亲有所不知,”徐明初莞尔,“我和他约定过,在赤月国,我听他的;回大宣,他得听我的。目下在长兄家中,我便等于回了娘家,他是您的女婿而不是什么国王。您爱见便见,不想看到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老脸,咱们大可继续挑纹样。”
“不成!这……太无礼怠慢了!”阮时意肃然,低声道,“传出去,岂不显得徐家人无尊卑、无法纪?你生来任性,没想到嫁人多年,肆意妄为不减当初!”
“您瞧您,爹不在,您又训我了!”
徐明初意欲撒娇,不料小院落门外人声渐近,依稀为男子客套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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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先进入院落的是徐明礼,他官袍未褪,脸上挂着温和又略带尴尬的微笑。
身旁那魁梧男子一袭蓝色缎袍,领口缀有繁复图案,须眉隐带银丝,双目虎虎生威。
阮时意乍见女婿,唇角微掀,又暗叹他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
贺若昭比妻子年长十多岁,今年四十有九,但其历经风霜,勤政刻苦,看上去竟比实际年龄大了六七岁。
偏生徐明初保养极佳,一笑一颦娇俏妩媚,与丈夫同场,外表看简直如父女。
贺若昭一见徐明初,径直绕过大舅子直奔而来,挽了她的手上下端量,皱眉道:“阿初,你瘦了!”
徐明初啐道:“胡说!我在娘家,吃得好!穿得好!怎会瘦?你没经我同意,怎跑我哥哥家里来?你懂不懂规矩!”
在场余人因他俩如平民夫妻般地对话而目瞪口呆。
阮时意愣了片刻,连忙拉上周氏,与仆役们一同行礼:“见过赤月王。”
“自家人不必多礼。”
贺若昭豪迈而笑,眼光扫过阮时意的刹那,既震惊又惶惑。
他定了神,对徐明初道:“我的秋澄小丫头呢?你们娘儿俩……究竟要呆到几时才肯回家?非要我亲自来请是吧?”
徐明初一本正经回答:“不晓得,爱呆多久呆多久,这是大宣,你管不着我。”
向来威风凛凛的赤月王在妻子面前分外柔顺,连粗犷嗓音都带着哄劝:“你俩从离家到现在,有小半年了,应早日考虑归期。”
“我在这儿,既没人盯着,也不必受那腌臜气……至于小秋澄,说不定想嫁到大宣……”
“这这这哪能成!她是我赤月国的公主!众星环绕!”贺若昭浓眉一扬,语带威严,“岂可说嫁就嫁?”
徐明初讥笑:“我当年嫁给你时,不也说嫁就嫁了?我还是你赤月国的王后呢!”
她摆明了强词夺理。
贺若昭本想说“你嫁过来才当的王后”,又不敢在妻子娘家人面前与她争辩,唯有强笑:“那你也该跟我商量商量……咱们别让兄嫂看笑话,你先跟我回行馆。”
“呵!”徐明初愠道,“我还道你是真心实意来探望我兄嫂!原来……只是想把我逮回去!”
“瞧你说的!我今儿一早抵京,由鸿胪寺卿接去宴会时,已和首辅聊了半天……”
“哦,赴过宴会、撞见我哥,才想起我们母女?”
贺若昭险些被她气懵:“我千里迢迢来这儿,是为接妻女回赤月国……”
“那你对外宣称,‘仰慕大宣文化’、‘作礼节性探访’?堂堂一方君主,睁眼说瞎话?”
“哎!非要让我在你娘家人面前丢脸?好吧!王后说了算!”
贺若昭连被怼了三回,仍耐着性子,语气带着讨好求饶且宠溺的意味。
徐明初斜睨他一眼,略有三分得意,转身给他倒了一盏茶。
贺若昭接过,一口喝完。
明明是清火祛毒的莲心苦茶,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去却像是饮了蜜。
老夫少妻对视瞬间,眼波亮闪烁璀璨星河。
阮时意、徐明礼、周氏失笑,又为他们的小小温馨而欣慰。
自徐明初早年以奇特手段接近贺若昭,并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远嫁后,徐家人除了常年奔走于在外的徐明裕,余人很少接触赤月国王和王后。
阮时意私下嫌女婿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总觉二人差了辈儿,心里不舒服;其后即便接受了,也曾断定今生今世无缘亲见女儿女婿一面。
何曾料想,有朝一日,硌心的尖石化成了糖,且亲眼看到小两口异乎寻常的互动?
早闻赤月王爱煞了王后,果真半分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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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礼见二人气氛缓和了不少,忙邀大家到正厅内小坐。
贺若昭在别处尚有君王架子,可自进入徐府,瞬间收敛一切倨傲,真如自家亲戚般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