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他的思绪飞快地倒回。那些久远的、死别的羁绊,从来都不会被惯于漠视的他忘记过,好象是生长在意识之外的一堆杂草。

而尼禄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十四岁的尼禄。

他长着一头卷曲而浓密的银发,未褪尽的稚气荡开在他眉目间,骨架是少年特有的纤弱,一副温和、彬彬有礼的模样。他的五官立体而帅气,眉骨高昂,在眼皮处蒙上一层阴影。这使他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暗含一点阴鸷的气质。

他看起来很健康,还不是当年驼背和罗圈腿的样子。

他们两人暌违了死与生,现在又另辟蹊径地相遇了。

尼禄微微仰头,篝火的光泽斜射进他的眼底,使他浅棕色的眼珠象半透明的琥珀。

他握紧拳头,抬到罗德眼前。

他的手指没有血色,苍白到令人担忧的地步。一堆宛如彩虹的宝石戒指套在他指间,近乎要压垮他纤细的骨骼。

罗德注意到,尼禄的指甲隐约泛黑。

他眼神微变。

还给你。尼禄轻声说。他的唇角保持着适度的卷翘,十分柔和。

他打开手掌,上面是带血的护身符。鲜血晕染他的掌心,象是皑皑雪地里的一抹艳红。

罗德容色紧绷着,伸手去拿护身符。

他坚冰般的指头刚刚触到他的手掌,尼禄一下子就抓住他的手,象食虫草合上叶片、困死猎物的那一刻。

罗德想抽回手,但没有成功。

尼禄顿了一会,慢慢松开手,语气里有类似天真的、幼稚的气味:你应该向我臣服的。

罗德取回护身符。他不打算做什么以下犯上的蠢行,而是恭敬地屈膝下跪,将胸膛压低伏向地面,颈项始终是不容侵犯的笔直。

他捧过尼禄的脚踝,轻吻了他的脚背。盘绕在他肩胛的筋骨优美地起伏,肌肉拉长又收缩,十分饱满有力,蕴含一种独特的人体美。

这吻的力道太轻,绝对不会比雪花落地的那一刹更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场景转换的缘故,这一章字数有点少。下一章不会这样了。

另外,我结合了一些历史事件,但有些地方与记载的史实不同,比如尼禄的性格。大家当作一个故事来看吧!

第6章泰勒斯的金剑

罗德在竞技表演中表现出众,被赏赐了一些珠宝和钱币。

那天他与尼禄的邂逅、还有那个轻吻,都如小石沉湖一般,激起一点水花,但也只是水花而已了。

时间就这么清清淡淡地过去了。

按照惯例,每当有新的近卫军加入,元老院都要举办一次庆典以提升士气。

庆典在别墅后方的露天训练场举行。

此时正值阳光强烈的正午。这是一场燥热而沙尘飞扬的庆典。

遮阳的帷幔由长棍支起来,奴隶将冰块摆在四角,用扇子扇出清凉的风。御车夫坐在战车上、挥鞭驱赶四匹白马绕场快走。青铜的演讲台立在前面,帷幔后方走动着待宰的牛羊。它们吼叫着,背披镶嵌珠宝的红绸缎,是这次庆典的祭品。

有不少平民在远处观望。演员、小贩和妓|女因为身份的低等,被禁止窥看。

新加入的近卫军数目庞大。

他们站成方队,拥挤得几乎肩挨着肩,方队里如灶中生火慢慢升温。每个人都穿着相同的黑皮甲,头盔上竖一根鹰翼般的羽毛。

罗德站在其中,骄躁地呼了口气。

那股挥之不去的、来自于其他近卫的浓烈汗味,象极咸的盐水一样,腌渍着他的鼻尖。

奴隶敲打着牛皮鼓。一位怀抱头盔的将军缓缓走上演讲台。

罗马的贵族酷爱演讲,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基本的能力。他们从小学习辩术和修辞,只为练就一口煽动性极强的嘴。

将军身形高大,长着好看的金发碧眼。他早已不再年轻,几道皱纹如细线一般勒在他的眼角,好象深陷眼窝的眼睛不小心压褶了皮肤。他的唇角一直扬起,象被胶水粘出一个固定的角度,使他始终有着令人亲切的笑。

他的脸,就是一张粉饰太平的脸。

罗德站在台下,不经意地抬头,那标志性的金发碧眼就闯进眼帘。

他猛地攥紧手上的剑柄,发出颤动的声响。

他的黑眼瞳里迸裂出几道红光,象沸腾的红岩浆涌动着、沿顺山缝间猛冲下去。

当年,雇佣他去刺杀尼禄、随后又毒害他的安东尼,与眼前这位将军长相惊人地相似。

这两个人有着同样的金发碧眼,五官就象对照镜子那样相同,只在身高上有所差距。

金发碧眼的将军摆正挂在前肩的搭扣,清了清嗓子,大声宣讲:

罗马帝国啊,它如被战神所助征服四方,如台伯河般历史悠长,如金羊毛般受人朝思暮想。它的武力从不会被轻质疑,它的财富从不会被轻鄙,它的号令从不会被抨击。然而,谁能知道这个铁血帝国拥有一颗柔软慈悲的心脏?

他抬手捂起心口,面作痛苦状,好象真的被箭射中了他柔软的心脏:

它的心脏会因人民的饥荒而紧缩,会因妇女的难产而坠落,会因灾难的无情而滴血,会因瘟疫的蔓延而衰弱!曾经痛恨罗马的蛮族行省因这颗心脏而归顺,曾经陌生罗马的邻国因这颗心脏而敬畏。无数人问我罗马的心脏在哪里,现在我要给出答案

忠诚的神色被他硬是给挤了出来,朦朦胧胧浮在皮肉之外。

他指向眼前的皇宫说:它就在各位的眼前!

他精彩的表演、以及音韵美好的演讲措辞,具有蛊惑人心的效果。一些近卫军不禁动容。

各位所持之刀剑,只会在皇室面前收起剑光;各位所恃之武才,只要为皇室的血脉锋芒毕露;各位所仗之权威,只能被皇室言令所施予;各位所珍之尊严,只能为皇室荣耀而舍弃。这绝不可简单归结为独|裁,而应当追索到这颗心脏的柔软!

这时,一个奴隶走到台前,小心地跪了下来。

他头顶一只垫着丝绸的木制圆台,圆台上立着一把金剑。

短剑的剑柄由黄金铸造,表面平整而朴素,没有任何雕饰。

然而,剑刃的形状却极为特殊,呈现出尖锐的锯齿状。大小不一的尖刺密密排列着,好象猛兽的一排獠牙,仅仅看着,就能给人一种尖刺入肉的痛感。

极其怪异的剑刃,集中了这把剑的所有吸引力。

金剑是近卫军长官的专属物,历任长官传承似的配带着它。就象元老的红边白袍、角斗士头盔上竖起的羽毛,金剑已然成了这个职位的标志。

将军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着,小心翼翼地捧起剑。

在手掌触到金剑柄的一瞬间,他的蓝眼睛凝滞一下,折出一点晦暗不明的光芒。

他将剑高高地举过头顶。

向你们的长官行礼吧!孩子们!他激情四射地吼道。

剑柄反射出一道金光,象一头凶猛的金狮子硬闯入罗德的视野。那道金光太过刺眼,以至于宛如天空中的第二个太阳。

一段深久的记忆喷薄而出,象活动在海底的、不为人知的巨怪偶然跃于海面,所到之处风起云涌。

罗德眯起眼睛。他有些挣扎地陷入了那段回忆

这一天也是一个令人燥热的夏日。高温象锯子的噪音一样嗡嗡作响,金红的落日被散乱的云遮成一层一层,余晖如鲜血般流淌在云间。

青铜制的十字架被架在高处,上面粘有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