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传来轻微的水声,很清脆,象泉水一样叮咚跳进他的耳朵。
尼禄心中微惊。他拨开窗帘,往窗外看去。
罗德正在捕鱼。
他双脚赤|裸着,站在尖尖的船头,动作极为娴熟地捞上来一网鱼。鱼群很鲜活,象猴子一样在网兜里乱窜,他脚边尽是沥沥海水,撒得银白一片。
月亮象一颗白珍珠垂吊着,罗德就站在它正下方。他披着一身清辉,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在肆意乱飞,整个人都是一种随性的、不受拘束的状态。而他的腰线细窄却优美,小腿泛着莹亮,野性而自由。
海潮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响动,海浪象白水晶一样洁白。
一条鱼挣脱出来,鱼尾拍打一下甲板,噌地飞跃到半空。罗德微微仰头,扬手一把抓住它,甩出一串钻石般的水珠。
这个纯净的画面定格在尼禄的眼底。
生命中总有这样美好的时刻,使人暂时从庸庸碌碌的现实里解脱出来,回归到一种纯粹的感性。
尼禄的意识向四面八方游离,好象野外渐飞渐远的萤火虫。
他产生一种纯真的、远离功利的欢喜,仿佛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候。那些施加于他的伤害,到此刻从未发生过,于是他整个人都象是被净化了。
尼禄趴在窗框上,青涩的一对眉眼倒映出两轮月亮。
他此刻太投入感性了,下意识就哼唱起小时候的童谣。
他年轻的歌声象波纹一样荡开来,没什么技巧,十分干净。
罗德听到歌声,稍微侧过身,把飞飘的黑发尽数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慵懒地倚靠栅栏,衣摆被咸湿的海风吹得乱晃。他神色悠闲,干脆把不停挣扎的鱼抛回海里,脸上有真诚的笑意。
好听!他夸奖一句。
天生悲观的尼禄头一次感觉到幸福。
安东尼得知商船被劫时还在吃饭。他整个人就象八爪鱼一样狂躁起来。
他恼得跳了起来,将眼前餐桌猛地一推,银杯铜盘噼里啪啦全砸在地上。
那帮猪养的杂碎!他双眼瞪出来,气得大骂一声。
奴隶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屏着呼吸。
安东尼气红了眼,直接拽出一个矮小的奴隶,把他踹倒在地。他泄愤似的,用铜盘猛砸奴隶的头。
鲜血很快就密布在他脸上。他不曾停止,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猛烈,不顾一切地虐|杀他的奴隶。
奴隶一开始惨叫几声,渐渐地就没有了呼吸。
安东尼喘着粗气,最后再机械性地击打几下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呼了口气,将铜盘丢出去,甩出一路血迹。
杀了人,他感觉心情轻快不少。他用手背抹一把脸,满脸都是一道道扭曲的血印。
门希走过来,打了个手势,让受惊吓的奴隶退下。
我亲爱的安东尼他面色慈悲地说,你发起脾气来永远都象个讨要不到玩具的孩子!
安东尼喘两口气,脚步打晃地走近些。
他咬牙切齿,恼怒得浑身发抖,我的丝绸和商船都被海盗劫持了!该死的!
那些祸害人的狗东西并不罕见!门希轻声地安慰,谁都吃过他们的亏!我也曾经被海盗劫走一船绿松石和欧珀!
但那是丝绸!是比黄金还贵的丝绸!安东尼前额上的青筋突起,象一只粗壮的蚯蚓,他妈的!我就象失去了一船黄金!
门希宽慰道:钱就象头发,掉了还会再长出新的来。
噢不,你不了解安东尼沮丧地说,我本来想用这趟货赚一笔大钱,让我的资产达到一百万塞斯特斯
他狠狠地捶了一拳桌子:我从骑士升到元老的梦想破灭了!不仅如此,我他妈还损失了比一座大理石别墅还贵的商船!
就算你是低等的骑士,可你还有能指挥兵马的军权!你怕什么?!门希厉声说,那可是卡里古拉正式赐予你的
安东尼眼光一暗,刚刚有点人情味的表情撕裂开,又现出凶恶的戾气。
兄弟间的龃龉,于此时被触发了。
你能不能不用赐予这个词?!他嘶哑着嗓子说,就算要用,也不要用那种吹捧的语气来说!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门希一瞬间就阴沉了脸。
他就象被卡里古拉这四个字薅住了灵魂,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异教式的情感里,连兄弟情分都忘掉了。
他面色涨红,阴险地咧开嘴,粗声粗气地说:没有他给你这点军权,你这个鲁莽冒失的家伙狗屁都不是!
安东尼吸了口凉气,眼珠在眼眶里乱颤,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居然这么说我!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门希缓回了神,眼神躲躲闪闪。他抱有歉意地说:我亲爱的弟弟,你并不了解他他是个寡言孤独的人,他有很多优点你并不知道
他面带遐思,眼角挂有细微的癫笑,好象进入了一处幻境,而我太了解他了!他的一切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安东尼捏着嗓子低笑两下,象金属摩擦的嘶鸣。渐渐地,他笑得愈发放肆起来,全身都在颤抖,象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
是吗?!他逼近门希,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好象装了一肚子坏水,可是那个知晓卡里古拉谜语的人,并不是你
门希象被冻住似的,面容痛苦,眼睛里光芒尽失。
我的哥哥啊安东尼换上遗憾的面孔,感叹道,你那颗聪明的心脏,已经被所谓的狗屁爱情给蒙蔽了!
他揽住门希的肩膀,使他面朝一旁的镜子。
你瞧瞧你他戏谑地说,揪了揪门希的脸颊,你现在比那些得了疟疾的倒霉蛋还要不清醒!
门希挣开他的手,五官象被挤压一样变了形。他鄙夷地抬起手,手指一下下点在安东尼的脑门,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可悲的小虫!
话落,他勾起一个毒辣的冷笑,转身就离开了。
安东尼死盯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才罢休。
他侧过身对着镜子,往手心上吐了口口水,擦掉脸部干涸的血迹。
当手移到嘴唇时,他猛地凑近镜子,眼光象在打磨一样,慢慢扫过嘴唇上的每一条纹路。
他的嘴角愤怒地抽了抽,尖声骂道:妈的!我的口红都被这该下|贱的家伙给弄脏了!
他很不愉快,使劲踢了一脚奴隶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作者我很喜欢这一章,很纯真。
第13章冤家和母子
罗德很熟悉这片海域。船在第三天就抵达了塞浦路斯。
此时正值正午。
尼禄扶着链锁晃悠悠地走下船。
连续十天的船上生活使他头脑发懵。脚底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他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塞浦路斯的海象一滩泼出去的蓝颜料,而天空象一块锋利的蓝玻璃直削下去,细长的白云宛如玻璃里的道道裂痕。
尼禄赤着脚,细嫩的脚背上铺几颗沙粒。有小螃蟹钻进沙里,残破的贝壳散落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