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在他耳畔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以及你让我感受到的一切。你说过是我让你变得完整,其实你同样也让我活得象一个真正的人。
尼禄耳边象炸开鸣响一样。他感到骨鲠在喉,眼前泛起黑白交织的雾。
他呼吸紊乱地说:我也想为你戴上戒指
罗德笑着站好,递给他剩下的那枚戒指。尼禄捧起他的手将戒指套上去。
这一瞬间尼禄进入一种纯粹的感触。他凝视罗德的指间,感觉从灵魂生长出丝缕,穿透皮囊缠住这枚金戒,宛如母胎之间的脐带。生命中总有这样的瞬间,使人产生隔绝于物质的、脱离理智思考的感性;而只有在这些毫不理性的瞬间中,人才有绝对意义的自由。
尼禄象头重脚轻一样站不稳,脸庞逐渐泛起绯红。他垂着头,如幼鸟啄食一般反复吻着罗德的金戒,发出细碎的亲吻声。
罗德忽感心疼,阻止了这个可谓神经质的行为。他把尼禄搂进怀里,揉着他的一头卷发说:别再这么卑微了尼禄
尼禄浑身打颤地抱紧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家奴站在通道的另一端清咳两声,绷着脸地敲了敲墙壁。
尼禄箍紧罗德的腰,泛红的眼睛从碎发之下睁开,因为激动声音难免不稳:有什么事?
家奴脸色为难,压低的声音通过幽暗的通道传过来,我刚才接到口信是从亲卫大人的养父家传来的
罗德心里一揪,眼前顿现马尔斯的那双被病痛折磨得的、变得黯淡的绿色眼睛。
很遗憾您的养父病危,家奴沉重地说,他希望您能过去看他一趟
第51章处女之子
罗德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马尔斯家。
推门之时,浓烈到熏鼻的药草味象泥流一样从门缝里溢出,罗德额前的碎发这股风吹动,戴着黑手套的手悬在半空迟疑片刻,才推门而入。
屋里摆着密集的白蜡烛,门开时烛苗象涟漪一样荡过去。奴隶们端着药碗轻声行走,看到罗德时脸上流露出遗憾的神情。
你们的主人呢?罗德低声问道。
奴隶端碗的手停滞着,脸色肃穆地说:主人的状况很不好。医生说该给他置办火葬用的棺材和口含的钱币了。
罗德的眼角隐隐抽动。
奴隶指了指里屋说:他正在卧榻上等您,还说要嘱咐您一些事情。
罗德颔首,侧身走进卧室。他的脚步越来越沉,最终驻足在床前。苦涩的药味从床幔中传来。
凌乱而潮湿的薄被之下,鼓起一个扁扁的包,再往上就是一张消瘦到不成人形的惨白脸孔。
这是弥留之际的马尔斯。病入膏肓的他双颊凹陷进去,口唇干瘪到象被太阳晒干了的虫子。他的呼吸微弱,胸膛几乎没有起伏。蜷缩在被褥中的他瘦弱得象一只抽干血肉的木乃伊。
罗德的呼吸停顿一瞬。
马尔斯将眼皮张开一道细缝,从眼缝间透射出浅亮的黯绿色光芒。在看见近在眼前的罗德时,他的瞳光象流星闪逝一样忽闪一下,再陷入到长久的怔神之中。
片刻之后他干枯的嘴唇挪动着,坐到我身边来,我的孩子
罗德沉默地坐到床边。马尔斯枯瘦的手在枕头下摸索一会,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羊皮纸。
我立了遗嘱,在我死后所有的房宅都赠给你他因病重而干裂的唇角一扯,咧出一个微笑。
罗德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接过遗嘱,我并不希望你离开,马尔斯。他沉重地说。
马尔斯释然地笑笑,青紫的眼睛轻微地弯起,我现在很高兴,我将在一双黑眼睛的注视下死去,受到的所有病苦都会被冥河水洗清,维护终身的家产也即将姓作法恩
罗德停顿一下,轻声说:可我并不能在房脚下公开刻印这个姓氏。
马尔斯蹙起汗津津的眉头,上一代的恩怨与你无关那是你不该背负的罪责。
罗德扫视过他虚弱的眉目,深黑的睫毛渐渐下沉,你不用再安慰我了,马尔斯。我的家族覆灭于卡里古拉之手,唯一存活的泰勒斯与其说是他的亲卫,不如说是他股掌之中的禁脔。而我是这个悲剧家族的遗孤
马尔斯抖一下,深绿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强行压制的痛苦。微弱的烛光从散乱的鬓发间照进来,他的脸庞被乱七八糟的光影照得恍惚不明。
你还知道了什么?他的语气紧张。
罗德平静地回答:还知道他有个姐姐。
马尔斯惊悸。他紧抿着嘴唇,下巴和面腮都震颤着,好象里面都塞满了要往外涌出的秘密。
罗德拿起床头的手帕,擦拭他额头的凉汗,我是多米提乌斯的亲卫,他已经派人去调查我的身份和家世。
他拿着手帕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两下,但随即被天生的冷静克制下去:也就是说我迟早就能知道一切。
马尔斯审视他的神色,逐渐怔忡起来。他神情复杂地盯了罗德很久,最终象逆来顺受似的,用手背挡着眼睛,褶皱的袖子盖住他过于骨感的脸。
看来我的弥留之际,就是告诉你我藏匿了一生的秘密他沉闷的话音从布料下传来,不太流畅,象慢慢浸透的闷油。
罗德挪开他挡着眼睛的手。那双幽深的黑眼睛就这么刺进马尔斯虚弱的视野。
你可以选择不说。罗德说。
不没人比我更适合告诉你这件事马尔斯象负伤重重的伤者似的,摇晃着强撑起身体,尤其是你那个才刚刚成年的、控制不好情绪的主人
罗德眼前浮起尼禄的影像,脸色深暗了一些。
马尔斯靠着床头,衰弱地呼吸着,忽然握住了罗德的手。
听着泰勒斯并不是你的父亲他干瘪的嘴唇互相搓磨,他实际上是你的舅舅。
这句话游离在耳外,不如说更象一种幻听。罗德先是迷惑,在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涵义时视野猛然晃荡一下。这一瞬间因为过度震惊他好象灵魂出窍一般,从指尖到脑后都传来象结冰一样的麻意。
他沉默很久,久到好象在重拾说话的能力。
他为什么要骗我?他低声问。
为了保护他的姐姐也就是你的母亲马尔斯呼吸艰难。他打量着罗德虚弱的脸色,枯瘦的手沿着他的手臂上移,最终停留在他因为惊骇而僵硬的肩头,有一些安慰的意味。
我一直不想告诉你,但事到如今不得不说马尔斯病重的脸上显出忧虑,她本是应该终身守节的贞女
罗德的思绪象行徙千里一样,跌跌撞撞地联想到尼禄的神谕。
原来他就是那个会让尼禄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的处女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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