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张问的手指轻轻瞧着公案,发出咚咚咚的轻响,他想了一会,说道:“盐商囤积食盐,借机抬价,户部怎能坐视商贾谋取暴利过些日子,恐怕会插手整顿盐价。江南商贾,多和东林官员有所往来,水是越来越浑了。不过这会儿,咱们也管不着,还是先顾着自己是正事,要是乌纱帽都保不住,就算有怜悯之心,也束手无策不是。我得出去几天,这衙门里的事儿,黄先生协助陈大人处理。”
黄仁直明白张问是去找左光斗,也不反对,只是问道:“大人带谁去”
“我瞧着上回侍书、侍剑办事还算精明,左大人微服他们也查准了地方,又会武功,就让她们跟我去吧,明日便可启程。如果省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黄仁直就让笛姑通知我。”
第二天,张问也不来衙门,扮成了商贾模样,带着两个侍卫便低调地出了城。和左光斗一样,要查他去了哪里很麻烦,没事别人也懒得去查。
三人租了条船,沿钱塘江逆流向南航行,第二天转西,行入富春江。张问站在船头,看沿江绿油油一片的稻田,不由得心情大好。带着鱼腥味的江风,也好似变得清爽起来。
作为一个进士,当此美景,不吟诗就对不起党国这么多年的教导了,张问当即便面对浩浩江水吟唱道:“水送山迎入富春,一川如画晚晴新。云低远渡帆来重,潮落寒沙鸟下频。未必柳间无谢客,也应花里有秦人。严光万古清风在,不敢停桡更问津”
江边一个洗衣服的人也在唱歌:“虽有孝子贤孙,少求薄卤,以奉其亲,不能得啊”声音清脆好听,可等张问听明白了歌词时,顿时心里有些添堵,而且汗颜,那些诗文和百姓唱的歌一比,张问觉得诗文变成了无病呻吟。
她在唱,穷苦老百姓吃不起盐,有时想给爹娘饭菜里放一点盐调调味,却尽不起这个孝心啊。
身作直身布袍,头发束成发髻的女侍卫侍剑走到船头,她的颧骨比较高,张问知道这种面相克夫不能碰。侍剑抱拳道:“东家,前边就是张家坜了。”
张问道:“好,就在张家坜下船,也顺带给张家的人做点好事。”
船上装了一船的盐巴,张问准备造访百姓,送给贫困百姓孤寡老人,善心是一个方面,但也是在做表面文章要真是完全为百姓作想,没有其他目的,张问一个官,可以从大局入手为百姓力争。
但是张问扮成商贾,并没有以官员的身份来惺惺作态,所以并不是为了求名,他求什么呢不管怎样,总是善事不是。
第二折浙江政略
段十乡饮
“晚辈张亮节,拜见族老。晚辈是北直隶生员,正游历江湖,增长见识。因时下浙江盐价暴涨,闻江畔有人高歌曰:虽有孝子贤孙,少求薄卤,以奉其亲,不能得啊”张问在堂屋当着众夫子的面竟然唱将起来,他的那侍卫侍剑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见堂中之人都一本正经,急忙红着脸捂住嘴。
张问继续道:“先贤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晚辈闻歌思自己父母,又因宗内有亲是盐商,便讨得食盐一船,欲赠乡亲,略舒思亲之心,请族老代为下发。”
正北一个长须面红的老丈撸了一把飘逸的须发,点头一本正经道:“孔明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张家有子孙如此,先祖慰焉。为请教表字。”
张问揖道:“晚辈表字昌言。”
乡老心下一算,名亮节,字昌言,八杆子打不着的搭配,不知道是哪个草包给这么一个俊才取的表字,但口上自然不会说,只客气地说道:“明日本乡将在张家祀堂举行乡饮,昌言是张氏一族有功名之人,又有如此贤德,老夫邀昌言为大宾,不知昌言是否愿意参与啊”
乡饮是为了教化臣民,尊儒家贤德的乡里聚会,由德高望重的族人主持,在聚会上,会咏读朝廷法令、道德准则,表彰贤良,惩罚刁民,是维系广大农村稳固统治的重要手段之一。这样的聚会,如果有一二功名者为大宾,主持者实在是脸上生光,所以乡老才邀请张问。
张问起身揖道:“族老如此厚爱,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乡老慈祥地笑道:“明日还有一位贵宾,老夫正愁找不到人相陪起坐,昌言贤良俊才,正解了老夫之忧。”
“未知是哪位贵宾啊”
乡老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名叫楚桑,都察院都事,进士出身,楚大人是微服考察民情。”
张问心道明明是左光斗,却弄了他的学生楚桑的路引
乡老旁边还有两个童生陪坐,插不上话,就是请茶的时候,点点头而已。这张家坜的文运着实不行,找个生员陪坐就找不到,弄俩童生。
张问和乡老言谈半响,乡老端起茶杯不饮,张问忙起身告辞曰:“晚辈就不多叨扰了。”
乡老也起身道:“老夫寒舍前院,有客房一间,文昌如不弃,就在此将就一晚”张问道:“如此就打搅了,晚辈谢过。”
“三娃,带文昌去休息,要好生招待。”
那唤作张三娃的后生是乡老的儿子,在有功名的人面前,只能站在门边。三娃带着张问在前院下榻,时间还早,张问便欲四处逛逛,方出门来,就见北面那月洞门后面好几个女子正偷看,见着张问看过来,急忙缩头。
张问想起在风月楼的遭遇,不由得叹了一气,小女子总是被臭皮囊迷惑。对于进士来说,长得太好看确实没什么用,进士又不缺女人,明代不比后世,你就是长得比明星还帅气,也换不回来银子。
张问正好比后世的天王明星好看一点。
所以当走到院门口的敞口厅,正坐在那里削菜皮的小媳妇已经看得好似入定了。江南院子里的敞口厅光线好通风透气,剥豆编席等农活一般都在敞口做,还能一边干活一边和邻里唠唠家常。张问从敞口厅通过时,见那小媳妇手指血淋淋的,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受伤了。”
那小媳妇低头一看,顿时尖声惨叫了一声。
到了第二天,正是乡饮,张问应邀出席。祀庙前院的宽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分席、位、次,有的人只能站着,有席的人才能坐。宾客有宾亦称大宾、僎宾、介宾、三宾、众宾等名目,张问送来盐巴帮助贫穷的乡民,又有功名,被乡人奉为大宾,坐首席。同时也兼任陪同朝廷命官左光斗起坐,饮酒的身份。
有身份的人,不是谁都能一起喝酒的,有功名,是仕途出身,人家才愿意和你说话,才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