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敷治完毕,捧了玉碗走进听雨堂,汤逸臣这才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道:“马大人,这可怠慢了。”一笑之间露出一口洁白莹润的牙齿。
马太平心中赞叹:“好个俊俏郎君。”他自见了汤逸臣脚上疮口,便知他是血案凶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那样的疮口至少历时半月有余,任何人脚踝处有了这样的疮口都很难行动如常。他有些失落,又有些欣喜,抱拳一笑,道:“马某来得鲁莽,打扰了。”
二人寒暄客气一番,那绿衣女走了出来,道:“屋里已备下茶点,请进来说话。”她扶住汤逸臣一臂,汤逸臣站起身来一跛一跛地进屋,马太平随之而入,分宾主坐下。汤逸臣面前的茶杯是白瓷的,马太平面前的茶杯却是白银的。马太平心念一转,知道这是主人示以茶中无他之意。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茶汤淡绿,茶味清香,甜而微酸,极是爽口。
绿衣女道:“这是今年春分那日梅花上的露水泡的龙井,再将茶水浸过新鲜荔枝肉,马大人可还喝得惯么”她杏脸桃腮,姿容秀丽,神态温雅,约摸二十岁左右,瞧上去既不像丫环,也不像侍妾。马太平道:“姑娘此茶甚有新意,马某十分喜欢。”绿衣女嫣然一笑,退到里间去了。
汤逸臣含笑道:“春雨是我的表妹,素爱调弄汤水,常常如饮牛马,灌得我腹胀如鼓。”马太平笑了一笑,道:“素闻汤公子乃高人雅士,必定智慧超拔,马某遇到了一桩棘手的案子,今日是特来向汤公子请教的。”汤逸臣道:“请教不敢当,既蒙马大人高看,在下倒愿听听案情。”马太平便将三桩血案择要说来。
五月十五,当地镇守太监乔某义子乔大用在秦淮河凝光楼纳妓,却被作陪的妓女俞碧溪以金簪刺入头顶心而死,案情属实,官府判了斩立决。不料在五月十六处斩当日,死囚法场被劫,不仅刽子手,连亲自监斩的乔太监也命丧当场。
五月二十七,库钞街一不知姓名的卖唱女被当地豪强秦晋的三名家奴当众凌辱,三人当场被杀,二十三名围观者尽被刺瞎双眼,次日,秦晋在家中被杀。
六月初九,金家大少爷将其妾如花送给了指挥使赵弁,进赵府后不久,心不甘情不愿的如花即自缢身亡,赵弁将其尸送还金家。初十夜里,赵弁及金家父子即同时被杀。
虽然三桩血案发生时都有人在场目睹,凶手分别为形貌不同之人,但所有遇害人的伤口都是给一刀削断了右颈动脉致命,伤口的大小、深浅、方位无不相同,而凶手每次行凶时,都有耀眼的一线白影夹着一星乌光,用的兵器也是一般,可见凶手实为同一个人,只是经过了化装易容。
汤逸臣听罢,沉吟片刻,道:“凶手是一名女子。”马太平一震,道:“此话怎讲”
汤逸臣道:“这三桩案子都是因女子而起,案情牵涉的三名女子既是肇祸之端,亦是受害、受辱之人。只有女子,才会为女子所受的欺辱如此愤恨,仅看库钞街一案,连二十三名围观者都被刺瞎双眼,除了对男人心怀仇恨的女子,别人是万万下不了这等辣手的。”马太平道:“汤公子此言有理,马某这便回去调派人手,必要捉住这丧心病狂的女凶犯”
汤逸臣微微一笑道:“马大人何必大费周章只需小小布一个局,何愁那女子不自投罗网”马太平眼睛一亮,拍手道:“一言惊醒梦中人马某这些日子焦头烂额,脑中一团浆糊。等捉得女凶犯,马某必定前来致谢。”汤逸臣笑道:“马大人言重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也是合城百姓的夙愿。”
马太平告辞而去,身后笛音清越悠扬,自是汤逸臣以玉笛吹奏。他成竹在胸,那笛声听来愈觉悦耳。无论如何,这一趟没有白来,汤逸臣虽有些莫测高深,毕竟与眼前的三桩血案无关,他甚至有些遗憾,没有早一点与其结交。
六月十五,阳光灿烂,乌衣巷口,人来人往。路边,一名衣裙敝旧的年轻女子双膝跪地,怀抱一个堪堪周岁的男婴向路人乞讨。女子黄黄的脸儿,有几分姿色,以河南话哭诉着家乡遭遇旱灾的情形,丈夫与人同来南京谋生,大半年没有音讯,公婆病死,只得抱了幼子前来寻夫,盘缠用尽,求好心人施舍。她跪求良久,也有人丢给她几枚铜钱,不少人只是看看热闹便走过。
过了半个时辰,两名敞胸露怀的无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那方脸无赖一扭头看见了那女子,左右瞄了几眼,扯住同伴笑道:“这娘们儿生得不赖。”圆脸无赖亦笑道:“倒有些像万花楼小金宝那狐狸精。”
二人杵到那女子面前,圆脸无赖笑道:“给大爷唱个风流小调,唱得好,大爷有赏。”那女子拾了地上的铜钱,慌慌张张便要离去,二无赖哪里肯放,一左一右将她挤在中间。女子脱身不得,求道:“小女子出身山村农家,不曾学过唱曲儿,求二位大爷放过小女子去。”圆脸无赖道:“你跟了大爷去,大爷教你唱。”伸手便在女子臀部捏了一把。女子一声尖叫,脸上腾地红了,将婴儿紧紧抱在胸前,挣扎着要冲将出去。
方脸无赖劈手去夺婴儿,女子怕伤了孩子,不敢使力抢夺,婴孩便落到了方脸无赖手中。他举起婴儿,喝道:“臭婆娘不听话,信不信老子将这小崽子摔成肉酱”婴儿悬在半空,手足舞动,惊哭不休,女子脸上渐渐变色,道:“我我听话,我唱”她眼泪一滴滴落下,双眼紧盯着婴儿,口唇颤动,却哪里唱得出来。
街对面茶楼中正在吃早点的马太平忽觉有些不是滋味。如果那不是他布下的局,大约他也会忍不住一怒出手。五月二十七日,库钞街上卖唱女被三名豪奴凌辱,其悲惨远胜于此时这女子吧,那二十三名围观者,其冷漠麻木的程度自也不下于今日这些看客。只不过今天这事是个局,是诱出那偏激狠辣的女凶犯的一个局。
看客之中,混有七小名捕中的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而老大高举扮成了方脸无赖,老二韩威扮成了圆脸无赖。马太平冷眼旁观,发现他的下属差不多都有演戏的天赋,两个“无赖”活灵活现,韩威推荐的万花楼妓女小金宝更将那受辱女子扮得入木三分。小金宝是韩威的相好,本就是河南人,河南口音十分地道,绝无破绽,那婴儿也是万花楼某妓女所生,因缺少奶水,长得黑黄瘦弱。他们考虑到了每个细节,整个局天衣无缝,马太平将布局的地点设在乌衣巷口,一是此处人烟稠密,事件易引人注意,众捕快又不易暴露,二是马太平还想试试,汤逸臣跟凶案到底有没有关系。他锐利的目光隐在茶水的热气之后,细细扫过他看得见的一切地方和每个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戏还在进行,韩威扮演的圆脸无赖淫笑着将手伸进了小金宝怀中乱抓乱捏,突然,“受辱不过”的小金宝双手拉住他手臂,低头狠狠咬落。韩威一声怪叫,暗骂:“小娼妇倒是卖力”另一只手抓住她发髻往后猛拽,同时膝盖一挺,重重撞在她腹间,只痛得她叫也叫不出声,冷汗涔涔滚落。他大骂道:“臭婆娘不识抬举,老大,弄死那小崽子,看看臭婆娘还狂不狂”高举叫声“好”,双臂将那婴儿举过头顶,狠狠掼向石板地面。
这一刹那,马太平的心一下提到了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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