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霆叹口气,无奈苦笑:“你让我占点便宜会如何”
宁儿错愕,正不知该说什么好,薛霆将她的手拉开,站起身来。
“表兄”宁儿急得眼圈发红。
“放心,我就去看看,很快便会回来。”薛霆说着,骄傲地一笑,“一支箭就想杀掉一个左千牛,太看得起他们了。”
两千人,从前在薛霆眼里,并不算多。长安人口百万,这个数就算放到最偏僻的里坊里,也会瞬间吞没不见。
可是在这里,两千人,足以将杨木困作死城。城中的将士一直试图突围,可吐蕃人似乎早有预料,将各处出口封死。
薛霆站在城头,往城下望去。吐蕃人已经列阵,从四面八方朝城上放箭。杨木虽小,城墙却足够高,也足够坚固,城中的军士还以箭矢。
镇守杨木的都尉是个胡人,名叫史图奴,一脸棕色虬须。
薛霆比他品级高,但非常之时,也省去了虚礼,问清内外之事,二人皆神色凝重。
“吐蕃人并不着急。”薛霆看看城下,道,“不曾用强攻。”
史图奴颔首,道:“杨木城池坚固,五六百人守卫,可挡住四五千人。番兵意图,当是想白日里施以疲兵之计,夜晚偷袭城墙。”
薛霆思索了一会,道:“都尉可曾想过,此地周围并无补给之所,吐蕃人越过大漠而来,若亦攻守而论,我等更耐得消耗。他们来夺城,却又不紧不慢,攻势何在”
史图奴道:“我也正是这想法,吐蕃人此来,也许不简单,若这些人不过前锋,杨木便有大麻烦。”
薛霆望望城中烽火台上的滚滚狼烟,道:“这狼烟点燃多久了附近烽燧可有回应”
史图奴摇头:“狼烟从吐蕃兵来到便已经点起,若在平常,五里外的烽燧早已点燃,如今,却毫无动静。”
薛霆的心蓦地一沉,看着史图奴,面色发白。
宁儿在屋里等着,心中牵挂着薛霆的伤,又听着城墙那边的嘈杂声,惴惴不安。她想出门去看个究竟,侍婢和从人却拦着,说薛霆吩咐,不能让她踏出院门一步。
宁儿无法,只得留在院子里。正着急,忽然,薛霆回来了。
“表兄”她一喜,迎上去,却发现薛霆面色发沉。
“宁儿。”他拉着她走到一处角落,四下里看了看,低低道,“杨木都尉告诉我,这院子左边的那处废屋里,有一处地窖。如果我说如果,这城破了,番兵闯进来,你立刻躲到那地窖里去,知道么”说着,他将一把短刀塞到宁儿手里,“这给你防身用,很简单,藏在袖子里,遇到坏人,等他近前再拔刀,最好对喉咙下手。”
宁儿听得这话,只觉脑袋里有些昏眩。
她定定看着薛霆,只觉一阵寒气蹿上脊背,声音发颤:“表兄的意思是”
薛霆点点头,注视着她的脸,露出懊悔之色:“这事怨我,自傲托大,不该带你来西域。”
宁儿忙摇头,抓住他的手:“表兄,你跟我一起留下来,我们一起躲”
“不可。”薛霆道,“我是朝廷的观察使,别说临阵脱逃令人不齿,且此城之中,我官职最大,上上下下都看着,如何逃”
泪水滴落在衣服上,宁儿哽咽着,紧抓着他的手,摇着头,却不能言语。
“听话。”薛霆心中亦不好受,把声音放得柔和些,却不容抗拒,“这只是万一,你记住我的话,你无事了,我才好放手去干,知道么”说罢,握握她的手,用力掰开,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表兄”宁儿追到院门前,却被从人拦住,她望着薛霆的身影,怎么也止不住迷蒙的泪水。
杨木本是军镇,一应物什,都是备战之用。薛霆和史图奴商议,吐蕃人箭矢粗糙,而唐兵所用箭矢精细,准头大,现在这相互扰袭之事,当尽量节省,以防真遇上大战无物可用。他们分派人手,收集吐蕃兵的箭矢,用以还击。先前躲入城中避难的商人,也被编入了唐军之中,能打的,与军士一道作战,不能打的,便做些勤杂之务。
太阳渐渐落下,城中造饭,炊烟与狼烟混在一起,四处都是烟火的味道。
薛霆有伤,在城上奔走了大半日,有些吃不消。史图奴见他劳累,劝他先去歇息,一旦有事,便去找他商议。
薛霆看看城下,吐蕃兵仍三三两两地射着箭,虽然有些杀招在后的预感,却知晓强撑更糟。他只得答应,下了城墙。
可回到宅院中,却不见宁儿。
“娘子娘子先前帮忙看护伤者,现在又帮忙做饭去了,我等拦都拦不住。”从人支支吾吾地说。
薛霆大惊,连忙去看,果然,杨木城的庖厨院子里,宁儿正帮着淘米,脸被夕阳光晒得红红的,水沾湿了她的衣袖和裙裾,她却似乎浑然不知。
见薛霆来到,她露出讶色。
“你来这里做什么。”薛霆又好气又好笑,“你那几两力气能帮什么忙,回去”
宁儿却不服气,望着他,神色委屈:“怎么不能,我帮了许多忙么”
“郎君这话可不对,”旁边的侍婢帮腔,“娘子方才为受伤的将士包扎了伤口,又准备饭食,众人可赞不绝口呢。”
“郎君可是这位小娘子的夫君”厨子抱着一堆柴火走过来,夸道,“如此贤惠,郎君好福气”
薛霆哂然,看向宁儿,她也望着他,红红的脸蛋上,神色倔强。
薛霆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眩晕袭来,他的身体摇了一下。
“表兄”宁儿连忙将他扶住。
薛霆站稳,看着她,疲惫地笑笑:“贤惠小娘子,在体欠安,可否劳烦小娘子将在下搀扶一程”
旁人笑起来。
宁儿赧然,忙点点头,将手上的活交给侍婢,扶着薛霆回去。
“觉得晕么”她将肩膀架着薛霆的手臂,紧张地问。
“好些了。”薛霆扶着她的肩膀,感受着那软软的力道,心旌荡漾。他望向天边的红日,唇角不禁弯起,那些烦人的箭矢砸落之声也似乎远去。
夕阳,美人,大漠。
再与吐蕃人死战一场,此生,大约也无憾了。
那位懂医术的军士又被请了来,给薛霆换药。不过,他的臂上也受了伤,宁儿只得也为他包扎伤口。军士一边看着,一边称赞宁儿抱得好看,宁儿见他又忍不住话痨,唯恐他打扰了薛霆,忙寻了由头将他请出去。
薛霆吃了些食物,躺在榻上,看着宁儿里外忙活的身影,脸上带着笑。
宁儿回头看到,一怔:“表兄笑什么”
“笑贤惠小娘子。”
宁儿赧然,倔强之色又起,道:“表兄,我也是大人,你受伤了,尚且还在忙碌,我若袖手旁观,岂不成累赘”
薛霆讶然,道:“你怎会是累赘”
宁儿瞪着他:“你不让我帮忙,我就是。”
薛霆目光闪动,看着她,没有与她争辩。少顷,温和地笑笑:“对,你是大人了,应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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