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引诱太子纵情声色的罪魁祸首,但也罪不至死。说白了,这些小人物就是天子发泄愤怒的工具而已。
然而,对于大权旁落的文宗李昂来说,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于非命,却不敢也无力去调查真相,这样的一种悲愤除了发泄在这些人身上,还能往哪里发泄
数日后,李昂就在难以排遣的抑郁和哀伤中病倒了。
年轻的天子逐渐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的大限不会太远了。
这一年深冬,李昂的病情突然有所好转。朝臣们看见天子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红晕。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天子的回光返照。
十一月二十七日这天,正在翰林院值班的翰林学士周墀忽然接到传唤,说天子请他到思政殿问对。周墀匆匆步入殿中的时候,天子已命人备好了酒。周墀看见天子微笑着示意他坐下,不禁有些诚惶诚恐。
今天的天子看上去精神不错,兴致也很好,又是赐坐又是赐酒,到底想谈什么
片刻之后,周墀听见天子发话了。
“贤卿,你看朕可以和前朝哪位君主相比”
周墀听见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慌忙起身回答:“皇上是尧、舜一样的君主。”
天子摇摇头笑了:“朕哪敢和尧舜比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朕想知道,朕比之周赧王、汉献帝如何”
蓦然听见这句话,周墀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周赧王和汉献帝都是历史上著名的亡国之君啊皇上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周墀忙不迭地跪地叩首,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他们都是亡国之君,绝不可以和皇上相提并论”
天子再次摇头苦笑。
他的笑容中满是泪光。
紧接着,趴在地上的周墀听见天子的声音忽然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沧桑。天子说:“赧王与献帝只不过是受制于诸侯,朕却是受制于家奴照此说来,朕甚至比他们还不如”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天子李昂已经泣不成声。
不知是由于过度紧张,还是被天子的悲伤所感染,周墀的眼泪也随即夺眶而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住地叩首,同时陪着皇帝一起啜泣。
这是一个大雪初霁的冬日。一抹阳光正无力地透过窗棂,悄悄洒在这一对相向而泣的君臣泪光闪动的脸上。
阳光在他们脸上驻留了很久,可始终没有让他们察觉到丝毫暖意。
这样的日子,或许连太阳也是冷的。
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正月,是唐文宗李昂在位的第十五个年头,也是最后一个年头。
病榻上的李昂黯然回首自己十四年的帝王生涯,感觉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藩镇割据,朋党之争,宦官乱政。
这是帝国肌体上的三种不治之症,也是属于他李昂的悲剧三重奏。这三大悲剧情节交相辉映,联袂上场,共同演绎了李昂有志中兴、无力回天的悲情人生。
明天的帝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眼下的李昂已经无力思考。事实上,未来的一切也已经与他无关。这个春天,李昂已经倦极累极,连呼吸都必须用尽全力
天子弥留的时刻,宦官集团自然不会闲着。
其实,早在去年冬天文宗卧病之际,左右神策中尉仇士良、鱼弘志就已经在设计帝国的未来了。准确地说,仇士良打算为帝国物色一个新的储君。
现在的太子李成美不是仇士良拥立的,所以他很早就打定了主意,准备把李成美废掉,另立李昂的异母弟颖王李瀍穆宗第五子。
开成五年正月初二,文宗自知不预,紧急传召杨嗣复和李珏入宫,准备命他们辅佐太子,同时下令太子监国。仇士良和鱼弘志得到密报,立刻对杨、李二相说:“太子年纪尚幼,又体弱多病,不宜继位,应改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命李成美仍为陈王。”
杨嗣复和李珏当然不同意:“太子的名位已定,不可中途变更”
可是,在仇士良和鱼弘志看来,如今的大唐帝国除了他们的意志之外,任何人的决定都是可以变更的,就算是天子李昂也不例外。
他们随即以文宗名义发布了一道诏书:册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并总领军国大权。当天,仇士良和鱼弘志便亲自带兵到十六宅,迎接李瀍入宫,登思贤殿接受百官朝见。
帝国的命运再次被宦官拨弄于股掌之中,一切都与当年文宗登基时如出一辙。杨嗣复、李珏等宰执大臣们悲愤莫名,却又无可奈何。
正月初四,唐文宗李昂崩于太和殿,终年三十二岁。
正月初六,仇士良强迫李瀍下令,将杨贤妃、安王李溶和陈王李成美全部赐死。随后,凡是文宗生前宠信的近臣和侍从,甚至包括乐工,全部遭到诛杀或流放,几天内便被仇士良清除殆尽。
正月十四日,二十八岁的李瀍即位,是为唐武宗。
虽然李瀍和他的兄长李昂一样,都是被宦官拥立的,但此时的李瀍比当初的李昂大十来岁,其阅历和见识显然要深厚得多。而且,史称李瀍“沉毅有断,喜愠不形于色”。资治通鉴卷二四六可见,李瀍比少年即位的李昂更有魄力,也更具城府。
gu903();既然如此,人们似乎就有理由期待被三大政治顽疾搞得气息奄奄的大唐帝国,兴许能够在这个新天子的手中焕发出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