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蚁贼 赵子曰 2310 字 2023-10-01

道:“快叫他进来。”

随着橐橐的脚步,陆千五来到,身后跟了两个士卒,抬着个木匣子。他顾不上见礼,指挥着士卒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放在地上,这才拜倒,道:“见过将军。”

“快起来。”邓舍嫌陆千五挡住视线,侧着头往匣子上看,问道,“那匣子里可是地雷”

“小人幸不辱命,做出了三种。经过试验,”陆千五顿了顿,措词道,“差强人意,差强人意。”

邓舍绕过案几,拉着洪继勋,转到木匣前,士卒打开盖子,里边用棉布趁着,放了三个圆墩墩的家伙。一个石制,一个铁制,还有个大坛子。

地雷之物,饶是洪继勋见多识广,也是从未耳闻,同样大感兴趣,问道:“此便是地雷”蹲下身,拿扇柄略碰了碰,那石制的翻个身,露出一截盘曲的引线。

陆千五介绍道:“这石制的,其实文将军打山口时,就用过了。火药藏在其中,引线在外,需得人点,方能使用。不过,经由将军启发,小人又在这大石头之中,藏了数十小石头,用大石弹塞住炮口。炸开来时,波及范围就大了许多,威力也增加不少。”

邓舍迫不及待,道:“摆出去,在院子里试试。”抬头看院内有巡逻亲兵,叫左车儿,“快,去把院子清理干净,一个人不许留。”为了保密,“也不许人看。”

陆千五亲自动手,和士卒一起把匣子抬出去,捧出石制的,远远找了个平坦地儿放下。拉开引线,有半米来长,他取出火石,点之前,不忘对邓舍道:“请将军再站的远点。”

他是专家,邓舍自无异议,和洪继勋等人又退了数米。陆千五划着火石,燃着引线,掉头就跑。引线掺杂有火药,劈劈啪啪的,很快燃烧到尽头,邓舍屏住呼吸,只听见一声爆响。

火药炸开了石球,石块纷飞,里边的数十个小石球迸射出来,射入近处一棵大树里,深入数寸。有炸得高的,更击断了横斜的树枝。

洪继勋被震得耳朵隆隆响,回过神儿来,鼓掌称赞:“如此威力,虽较火炮不如,亦可强过火铳。就是大了点,再能小些,单人若可拿动就好了。临阵对敌,掷之敌阵,足堪大用。”

陆千五苦笑,道:“这已是最小的了。再小,填不足火药,没有威力,没有威力。”

这个石弹与其说是地雷,不如说是简易的炮弹,邓舍本意用来弥补火炮的不足。洪继勋说的丢入敌阵,正合他的心意;大是大了点,一个人拿不动,可以拿小型投石机施放。他点了点头,道:“再来试试铁制的。”

和石弹不同,铁制的不需人点燃,纯粹自动。导火线顶端安装了钢轮和燧石,当人脚勾动拌索、或者踏上钢轮时,钢轮移动,摩擦燧石打出火星,使导火线引燃,引爆地雷。

陆千五搬了铁地雷,挖个坑放好。不能派人上去踩动,他早有准备,带来了条狗,用绳子牵着,几个士卒放箭,驱赶它往地雷上跑。那狗仓皇奔突,直跑了五六次,才踩上地雷。

吃了刚才爆炸的教训,洪继勋忙去捂耳朵,却见那地雷纹丝不动,毫无反应。那狗夹着尾巴,汪汪叫了两声,跑到一边儿。陆千五尴尬道:“钢轮得连续转动,需得多踩几次,才能打着火儿。”

如此这般,那狗连着踩了数十次,狗都累了,地雷依旧丝毫动静也无。陆千五头上冒了汗,解释,道:“狗太瘦,没重量。”怕邓舍等不及,提议,“要不,小人去寻头猪来猪比狗重,猪比狗重。”他有个习惯,最后一句话好连说两遍。

邓舍好笑,安慰他,道:“没关系,多等会儿。”话才出口,那狗再度踩上,轰然一声,终于引爆。铁片如雨,地上的落矢被尽数摧折,硝烟散去,几人定睛一看,距离最近的那狗,被炸得粉身碎骨,皮毛落了一地。

洪继勋瞠目结舌:“此真神器也假设放在敌人行军路上,抑或埋伏我军营外,有千数此物,可挡十万大军。”问道,“不知,这最后一个坛子,又有何奇用”

邓舍也纳闷,他当初说的很简单,只是问陆千五,把火药埋在地下,能不能做到人踩可炸。使用钢轮、燧石引火,俱是陆千五的功劳。邓舍佩服他的聪明才智,莫非,他举一反三、做出了另一个发明

陆千五抹去额头的汗,道:“惭愧,奇用称不上,不过是铁地雷的坛子版本。”

原来冶炼场每日出铁不足,陆千五就想,能不能不用铁制,而用其他器物代替想来想去,就想到了坛子。他道:“坛中装放火药,用土将坛子口填紧,留一小眼装引线埋于地下,堆积石子等物在其上。也设自犯钢轮。小人试过,威力稍逊铁制,然而也不差,也不差。”

洪继勋了然,两者相同,便不必再试了,他道:“以小可看来,此物威力甚强,适才陆千户为何说差强人意”

邓舍倒是清楚原因,微笑让陆千五回答,给他表现的机会。陆千五道:“所费火药太多。先生你看,那石弹里,填塞火药不下斤半;这铁地雷和坛子的火药用量也与之相当,甚至更多。我军紧缺火药,这一个地雷的费用,能顶的上火铳的数次发射,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邓舍道:“话虽如此,还是要做些出来。不需要太多,各做十个即可。”攻打平壤在即,正好可以拿到战场上,试试效果。

陆千五领命。

天色已晚,邓舍留了他和洪继勋在府中用饭。席上陆千五说起冶炼太慢,他兼管军器打造,赶工不及,隐约提出,给佟豆兰的铁能不能减少点。邓舍断然否定,许过的诺不可改,拉拢女真事关重大,更值打平壤的关头儿,还指望能多征点女真人从军,宁可自己少一点,不能叫他们起了意见。因了有夜禁,早早散席,各自归去。

自有侍女过来收拾碗碟。邓舍起身准备回去楼阁,瞧见案几上姚好古的条呈,瞧了两眼,他忍不住笑了一笑,也不知笑的是姚好古,还是他自己。毕竟针砭弊端,有理有据,入木三分,弃之不舍,丢之可惜,还是拿了起来,塞入袖中。

他手指一入袖子,触摸到个软绵绵的物事,记起是王夫人走前给他的,忙了一天,本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王夫人,临走、临走,还给他留个麻烦,被姚好古抓着马脚。

他没好气地将那物事拈了出来,却是数寸粉色薄绢,入手滑腻,一股暗香缭绕鼻端,展开来,里边包了个香囊。邓舍楞了片刻,从没人送过他这等物事,料来她这两日没有出门,便是为了缝制此物了。

他再看那薄绢,见上边淡墨如梅,写道:“尊将军足下,奴本良家,幼承慈训。听媒妁之言而入王氏,岂知世上尚有斯人如将军哉”此处墨迹模糊,显然为泪水浸湿。

遥想红烛之下,王夫人几番提笔,几番放下,一片心,尽恨那因缘造化,相见太晚。今当离别,人间烽火处处,战乱不休,怕再也没见面的机会了,还有甚么可说的呢

“天邪命邪与君一睹,后面无期。今夕何夕兮再见不知何夕唯咏萱草,以待梦里之欢。将军临别涕泣,奴已不知所云。呜呼谁谓宋远,企予望之。已矣自伯之东,首如飞蓬。邓郎邓郎千万珍重,珍重千万。”邓舍知道萱草即是忘忧草,但王夫人后边引的两句诗,他就茫然不知其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