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这边郁闷之时,忽听右侧一阵巨大的惊呼声传来,崔破循声而去,挤入人群,只见一名年在四旬的乡农竟是手执利刃,悍然自断右臂于泥雕佛像之前,随后,更是强忍巨痛,以右手拖曳断臂,血涌如柱的爬向佛像,口中嘶哑的为其病重老母祈福。而周围之寺僧及围观信众却无一人上前拦阻,只一味念经,赞叹此人虔诚、佛法无边。
直到此人将断臂舍于佛像基座后,方才有两个粗大的火工和尚上前扶他下去,此时,这人已是面如纸白的昏厥过去,是否能安然醒来,恐怕更在两可之间。
这一拨狂潮即起,随后更有无数人紧随其后,虽无自断其臂的魄力,然尽施全身钱财者、肘行膝步痛哭而拜者、破指断发者不可算数,柱香功夫,这尊佛像前布施之物已是堆积如小山。自有一个身着袈裟的管事和尚前来,悉数收入袋中负去,而新的一轮布施又已开始。
心中极度震动的崔破不发一言,面色铁青的向内走去,这元法寺号称晋州第一佛地,而唐人自则天武后之后,民间大肆佞佛之风愈演愈烈,所以类似景象,短短辰光间,崔破已是看到数十处,但凡有佛像壁立处,定然如此。
越看,崔破心中越是淤积甚深,只到最后忍不住面色阴冷的自语出声道:“国难至此,这些大和尚的日子可是好过的紧哪”
穿过七重殿宇,崔破方才来到这元法寺所设之后花园中,唐人素喜游历道观名刹,是以这些个大的寺庙也必然备有园林之属,以为延揽香客,此种布置初始行于长安大慈恩寺,未久,天下风行。
入得园来,没了钵儿、磬儿的扰杂之声,崔破始觉一阵松爽,长长吐出胸口一阵淤积的闷气后,闲步向内走去,随意观赏各色菊花。
初时,见到几个士子模样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丛黄菊会文,崔破饶有兴趣的凑上前去,待听到“九月秋高天气爽”等打油诗文后,顿时兴趣全失,绕道别走。
走了几步,未闻涤诗跟随,崔破扭头看去,见他正在一株高大桂花树下伫立不动,心下好奇,也便转身向他寻去。
还未到近前,就见涤诗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小声,崔破好奇之下也即敛了脚步,轻轻走过去,仿照涤诗的样子,向树后听去。
原来树后却是三个不当值的僧人正在闲话,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少康师兄才出师门一年,便作得如此气候,可真是羞煞我等了”
听他如此说,一个声音尚幼的和尚急声问道:“龙达师叔,少康师叔作了什么大功业,你快说说”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的时候,于佛前发下宏誓愿,一年之内要渡化万人,广传我净土宗佛法,当时,我等皆不以为然,孰知昨日有远地来本寺挂单的游脚僧人,说道少康师兄一年之间已在睦州做下好大一份基业,不仅当日誓愿尽皆实现,更远有过之”说到这里,那名唤龙达的和尚啧啧赞叹不已。
“一年时间,那那少康师兄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这个小和尚愈发好奇的问道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后来到睦州,眼见此州本宗佛法不传,乃立志于此地传法,师兄先是入内化缘,随后见城中多有小儿,慧根一动,遂招集了他们,宣言能念阿弥陀佛一声,即付一钱。以此法传教,如是者一年,这睦州男女再见师兄时,必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布施之物愈多,师兄也即于此州之乌龙山,建我净土道场,每遇斋日云集,所化者多达三千之数,更听那行脚僧人说,这庙宇的规模比本寺也小不了多少,一年时间,如此功业,怎不令我辈愧煞”这龙达言语之间,有无尽的向往之意。
“少康”崔破心下喃喃念诵,片刻后,方才想起,此人正是大唐贞元名僧,最善说法,净土宗在他手中得以发扬光大,其人也因此得与净土宗创始僧人贞观时期的名僧“善导”并列,被人尊为“后善导”。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少康传教竟然是行如此手段,气恼之下,也是无奈感叹:“佛门如此人才,道教也只有望之兴叹了,争他不过,实在是情理中事”
听他几个和尚又闲话了几句,二人转身离去,适才所见所闻,崔破再没有了游赏的心思,二人乃转身向园外走去。
行至院门处,适才菊花丛旁的那群士子依然游走别处,却有一大两小三个和尚正盘膝坐于花前,似在讲法,崔破经过时,正听那老和尚指着一支枯萎的菊花问那两个小沙弥道:“云松、道无,这菊花是枯好还是荣好”
年龄略大的道无率先说道:“师傅,荣好”
另一个颇有伶俐之色的云松也不甘示弱的答道:“不,师傅,是枯好”
这老和尚却是微笑不答,蓦然向一旁因这话题吸引而停下脚步的崔破问道:“施主以为是荣好还是枯好”
卷三龙战四野第十六章
崔破一愣,想不到这老和尚竟然会问上自己,只是这菊花荣枯变换,本是天地定规,四序交替而已,那里又有好坏之分,遂也顺口答道:“枯者任他枯,荣者任他荣”说完,不等这老和尚回话,径直带着涤诗出院门而去,只是行动之间,依然清晰听到老和尚用淳厚的声音诵念佛偈道:“云松寂寂无巢臼,灿烂宗风是道无。深信高禅知此意,闲行闲坐任枯荣”
涤诗随着老和尚念诵了一遍,依旧迷迷糊糊不解其意,乃向崔破问道:“公子,你们到底是谁说得好,这诗又是什么意思”
满腹心事的崔破只顺嘴回了一句:“佛曰:不可说”便不再理会他,只把涤诗郁闷的紧,自家公子自然是不能骂的,也就将满腔怒气发泄到几个和尚身上,心下破口大骂道:“死秃驴,好好说话都不会,还敢出来骗人,哼害的你家爷爷都听不懂”
他心下这点小心思崔破自是不知,此时的他也是正在迷惑之中:“看这老和尚授法的方式,分明是南禅宗顿教一脉,最是讲究于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之际,借变幻无常之物,使人一言顿悟世间万事皆空、不应执着于皮相之念的六如佛理,也最是喜欢如今日这般以言语机锋惑人。只是这南禅宗的顿教怎么会跑到了这北地来授法,照理来说,此时的北禅宗渐教还远没有到完全衰落的时候才是,他们就能容得下此事”崔破心下如此想道。
思量了许久,崔破也不能找出其中的原因,索性不再想它,加快脚步,出寺门向望景台寻去。
随后,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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