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房而去,留下新任的员外郎大人独自一人愣神不已。
崔破万万料不到自己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遭遇如此一个闷棍,眼下固然是无一人与他说话,也无人上前告诉他该落座何处,那些个厅堂中的小吏虽都是满脸严肃做勤于公事状,但是那斜飞向自己的眼神却分明的表示出他们正在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出难得一见的“好戏”。
崔破感到自己不能再呆在这一览无余的厅堂之中,否则呆的越久,就愈是尴尬,也不免让这些手下的官吏们小瞧了自己。
略拉了拉衣衫,努力保持住脸上和煦的笑容,崔破迈着平稳的步伐向那李郎中的公事房而去。走到门口时本欲伸手敲门,略一寻思,他又收起手来,径自推门而入。
房中空间却是不小,只是想来这位李主事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是以就显得凌乱不堪,宽大的几案,乃至地上到处散落的都是一些表册式的字纸,而房间的主人正埋首一份文书,也不知是过于专注而没听见有人进来,还是知而不理。
崔破也不与他客套,自寻了一张胡凳坐下,见主事大人暂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也不打扰。只四处打量,见右面壁上悬一条幅,乃细心看去,上面的内容却是一首六朝时候有名的咏史诗: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萌此百尺条。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僚”口中喃喃又将这两句诗文念诵了一遍,心下顿时明了这位主事大人对自己如此冷淡的原因所在,没想到自己在这位上官的眼中居然也成了依仗家势,轻摄高位的人物。与此同时,微微苦笑的崔破倒是也对这位敢于在自己的公事房中挂出如此一幅讽喻意味极浓条幅的李主事兴趣大增,趁他一个转笔蘸墨的空当,乃趁机插言道:“原来李大人也喜欢左郎中的诗”
卷三龙战四野第四十三章下
“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欣赏他那诗里面的风骨罢了”李主事一如此前的语气淡淡说道。
左思本是魏晋六朝时以风骨见长的有名诗人,是以文学史上素有“左思风力”一说,尤其这一首“郁郁涧底松”更是其代表之作,千载以来被无数有才无才,总之是不得志的士子们广为传唱,这李主事之说倒是一言正中窍要。
“未知下官该于何处办理公事,又该办理什么公事”眼见这李主事分明是以有才而倍受压制的寒门士子自诩,而将自己视为依靠门萌而摄取高位的浮浪世家子弟,心中的对立之意明显,断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崔破也不再无谓虚言与他讨论诗词了,径直以公事询问,心下却暗自怀了一个日久知人的想法,总要在随后的日子里让这李主事重新认识自己才好。
“左手那间公事房当由崔大人所用,至于部务吗崔大人初来,前任又是地方武官,暂时就先看看本司以前的文卷,待熟悉了司中事务以后再行安排。”说完,竟是不容崔破提出任何反对意见,这李主事便又埋首那堆案卷之中了。
见他如此,崔破不再多言,便是连施礼也省了,转身自去不提。
空空如也的公事房中除了一几一凳的陈设外,全无他物,想来是有人收拾过,空旷着倒也干净。略待了少半个时辰,无事可做的崔破索性又往李主事房中告了假,在他“果然如此”的目光中,转身回府而去。
当日下午,崔破也不曾往赴工部司衙门,只是在府中试穿了琐屑的朝服,准备明晨一早的大朝会。头戴缨、帻、簪导皆备的远游冠;内着白沙中单、垂蔽膝;外套绛纱单衣、白裙褥;更在腰间佩上一柄礼仪用剑的崔破愈发显得英俊不凡,虽则他自己对这件裙子一般的朝服大感别扭,却换得菁若、弱衣等人的交口称赞,那石榴更是急匆匆的跑进内宅将老夫人请了出来看他这一身装束。
唐律,冬至、元正日举行大朝会,此时虽是日期未至,但新皇登基,接受百官朝拜,自然也是大朝会之期。
当晚,三更鼓声刚过,正睡的迷迷糊糊的崔破便被身侧的菁若轻轻摇醒,刚刚梳洗罢,一旁等候的石榴、枇杷已是上得前来,帮助着夫人为他郑而重之的穿上朝服,其细心程度达到甚至是为了一个衣结的系法也要讨论良久的程度,崔破不免要笑上她们两句,却被菁若一句:“夫君可知这朝服有半点收拾的不停当,朝会之时,殿中侍御使可是要弹劾你慢君之罪的”给说得哑口无言。
待一切收拾妥当也花费了近小半个时辰,菁若亲自将他送到府门处,老郭头与一身新衣、手提灯笼的涤诗早已在备好的马车边等候,原欲乘马而行的崔破看看自己这一身零碎的打扮,也只能黯然做罢。
菁若又反复叮嘱了涤诗几句后,三人方才各自上车,在辚辚声响中往经朱雀大街向宫城而去。
刚刚转入朱雀大街,就见到一个由辆辆挂着灯笼的轩车组成的车流,这车流射出的灯光将朦胧中的朱雀大街映照的分外壮观。
融入车流,又花费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来到皇城正门朱雀门。
“哎崔大人您也来了”一听到着带有浓厚鼻音的话语声,崔破即知必是当日曾随自己一起赴吐蕃出使的禁军旅帅郭天宝无疑。
撩开轩车窗上的帘幕,借着幽幽的灯笼光辉看去,果然是身形长大的郭天宝正对着自己拱手为礼,只是身上的服饰却已是九品校尉打扮了。
此时,颇有眼色的涤诗早已撩开车上帘幕,崔破拱手还礼道:“郭大人荣升校尉,可喜可贺”
“这还不是托崔大人鸿福,下官如今调到了城门郎李大人麾下做了一名校尉,今日正当宿值,不想就见到了崔大人”郭天宝裂嘴一笑后,顺势分说道。
因后边许多官员的车驾等着进入皇城,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二人随意聊过几句,崔破留下一个宴请的约会后便入城而去。
又向前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在太仆寺设置的马厩中停下了马车,由涤诗举着灯笼前导,崔破也循着右道,随着前面的文官们向宫城而去。隔着一条御道,一众武官们也是鱼贯而行,数百人的道上,竟是鸦雀无声。
来到宫城承天门前,又经一番查验,涤诗等书童家人被留下等候,崔破等官员在数百盏明亮宫灯的引导下,往当日所见之麟德殿而去。
其时,宏伟端丽的麟德大殿在绚丽的灯火下显得愈发壮观无比。崔破等一众文官自去大殿右侧的郁仪楼中等候朝会开始,而无将们却是走向了左侧的结邻楼,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入得楼来,崔破入目所见皆是身着浅绯、绿色官服的六部九寺二监中低官员,而各部寺衙门大员竟是无一人到达,这情形倒是与后世官员们开会时一般无二,越是官大也就愈是到的最晚。
gu903();各位先来的官员大多是依照各自所属衙门三三两两或坐或站的聚在一起,工部同僚他本是不熟,来者唯一相识的上官李主事还是那般态度,也使崔破没了凑上前去的心思,只是若是一人单坐未免又太显眼了些,正在他这般左右为难的时候,却听得一声压抑着声音的喊叫:“崔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