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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无法掩饰他心下的恐惧,对于其他士子们不断抱怨怎么还不张榜,张老贡生却没有半分焦急,反之,他是更希望那吏部官吏来的晚些、更晚些

“如果今科再次落第”张慎言一个激灵灵的哆嗦,拼命摇头要将这个随着放榜时间临近,而日益压迫自己的噩梦给摆脱掉。但是,这又谈何容易老贡生再紧了紧身上那件单薄的衫子,努力去想一些使自己能够高兴起来的往事。

出身于奉儒守官之家,家有良田百顷,虽不称豪富,倒也衣食可足,作为三代单传的独子,他少时的岁月却也是无忧无虑,备极宠爱,而后年纪稍长,束发受教,九岁能文,十二能诗,他的聪慧也是名冠庆州,更为其赢得神童美誉,当其时也。左右乡邻一提及张家少爷,谁不要目露欣羡的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张门有后”,也正是借着良好的家声及少时才名,父母顺利地为他定下了同城王家二小姐为妻,要知道,这容颜娟秀、秀外慧中的王二小姐可是许多人家争相求亲的对象。又过得几载。抱孙心切的双亲便早早为他办了婚事,也正是在他“小登科”的这一年,张缄二字正式被列入本州贡生名录,一时间,可谓是贺客盈门,“小登科后大登科”,日日听着这等赞语,少年气盛的张慎言也觉这功名富贵不过是探囊取物,他年曲江赴宴、慈恩题名,又怎会少了自己

“美人添香夜读书”。婚后琴瑟和谐地少年温经制诗,愈发刻苦用功,如是者三年,自觉已是满腹诗书的他再也按捺不住对功名的渴望,在一个和风日丽的三月,拜辞双亲,踌躇满志的向东南进发。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历时近月。他主仆二人便已到的长安。见识了京师的繁华,遥拜了位于长安城最高处龙首原上的巍巍皇家宫阙那一颗蓬蓬勃勃的功名心就愈发的不可遏制了。

但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想一般,功名富贵也远不是唾手可得;这一科,张缄落榜了,自此,这落第地噩运就如同宿命般紧紧粘住了他,一去就是十八年。初时,他尚不在意。毕竟似这般近两百取一的进士科试,那一个高中者不曾几度失意然则当他第五次黯然返乡时,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了慢慢地变化,昔日欣羡的目光改为了探询,继而随着这不断的落第,又逐渐转化为讥诮与挖苦;直至最后的鄙视与嘲笑。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弊,黄金百金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归至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苏秦谓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发书,陈匣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颂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骨,血流至足”,无数个寒夜,就是依靠着吟诵这千古流传的苏秦始将连横,张贡生积蓄起每一份力量,在寒夜中挑灯夜读;又一次次变卖家产,化为进京的旅费。

春去冬来,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未老先衰地中年;从最初地携书童而行到今天的孤单影只;从最初的落脚客栈到今天的借宿寺庙就食,时间已是过去了十九个年头,想想赤贫的家中那摇摇欲坠的房舍,再想想那拖欠良久的“债钱”,还有那嗷嗷待哺的幼儿,再看看那渐行渐近的礼部官吏手中的黄榜,一股越来越深地恐惧紧紧占据了张慎言的心,再次紧了紧那不堪冬日严寒的褴褛衣衫,塌肩缩脖的张缄,颤抖着向沸腾起来的人群中心走去。

又是一年开榜之日,又是一幕几十年一以贯之的场景上演,狂喜的人毕竟是少数,失意的咒骂永远是今日承天门前的主流,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岁的士子群中却多了几个精通内幕的“消息人士”。

“看看这榜单,仅他清河、博陵崔氏就占了三个,还有卢家两个,至于那第十九名的杨诚,知道嘛他就是礼部杨尚书的亲侄子才学他能有什么才学前些日子在慈恩寺会文,我就亲见过他的诗,和日驱寒尽,佛音涤尘心,听听,这就是咱新进士写的诗连四声八病都不懂,他居然就能金榜高中我呸杨炎他也就真敢做,竟是生生把我大唐礼部变做了他杨家私产,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凡科场失意之人,自本心来讲,多是愿意听这等可做自我安慰的话语,尤其是在听了那两句明显不如自己的诗句之后,更是大觉此科不中,非才学不济,实乃主考舞弊,不一会儿,这些个有心人的“内幕消息”便已传遍全场,一时间,场中的气氛陡然就有了几分群情激奋的紧张。

而彻底将这种情绪激化为行动的“导火索”,却是因为一名唤张缄的关内道庆州贡生的触壁而死。只见他细细的将榜文读过三遍,泪流满面地呆呆发傻半晌后,既而才是一片对天狂笑。也正是在这震撼全场的从囊中,这位落魄半生的举子,毅然向承天门那厚重的城墙上贴着的黄榜狂奔而去,最终,他用自己的鲜血在这美丽地榜单上绽放出了一朵美丽的梅花,也通过这极端的方式,使自己的精魂永远的留在了那三尺榜单上。

“走,去杨府”,死一般的沉默后,也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大喊,满腔激愤、兔死狐悲的士子们直觉全身的热血都被点燃,发一声喊,早有几个莽撞的少年举子上前推开正欲收拾尸首的禁军士卒,一把抢过后,便当先领头、被人浩浩荡荡地簇拥着直出皇城,往通义坊杨府而去。在他们身后,徒留下无数闻声而出、面面相觑的各部官吏

“梁崇义为人外示忠厚,实则内存奸诈,此人权力欲极强,苦心经营山南东道十余载,又岂肯轻易放手一道军政大权,到京中做一个安闲尚书前时,他便与李灵濯多有往来,若非汴州覆灭太快,尚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此次朝廷撤并地方节度迫在眉睫。他有所异动,也是意料中事,目前就看朝廷对他这本奏章会有什么章程了”舒适的车驾内,身拥貂裘的崔破看着身前小几上的两张卷纸,语声淡淡道。

“他竟是想效剑南道韦皋例,依然保留节度使。这只怕是难那剑南道西接吐蕃、南临南诏,军情变化极大,地方节度若牵制太多,一旦边境有警。必定东南靡乱;再者,韦皋受知于先帝,对朝廷的忠心那是出了名的,唯其如此,当今天子方才安心使其坐镇西疆。梁崇义又怎么跟他比他山南东道地处我大唐腹心,其人更是多为朝廷忌惮。天子此番又岂会准了他这奏章,封驳是一定的了唯一引人注目处就在于驳了以后,这梁崇义会如何应对,朝廷又将如何善后此事而已。”,伸出手指轻轻点着那卷纸,李伯元饶有兴趣地看着崔破道。

“依着陛下的性子,梁崇义一旦解职到京,恐怕也难有好日子过同样,老梁也自知已见疑于朝廷,依着他那霸王性子,此事善了只怕是难,依我看来,朝廷若一味用强,这动刀兵只怕是难免,唯一不知地就是此次一旦战火重开,不知要延续多久,那河北四道又会不会也插上一脚进来。”虽依然是淡淡的话语,然则崔破的眼神中只有掩饰不住的忧虑之意。

“那依公子之见,朝廷对此本奏章又当如何处理才为妥当”,车声辚辚中,李伯元跟上一句问道。

“此事是政事堂相公们份内该管,那里就轮到我来操心。”自嘲地一笑后,崔破续又言道:“剑南不论,如今江南四道军政分流,已是完全置于朝廷控制之下,其他如黔中、河南、山南西诸道于撤并节度一事上也是并无半点波折,只需两年时日,整个江南半壁就如铁桶一般足堪为朝廷根基所在,当此之时,若以我之意,就准了梁崇义又如何暂时安抚于他,以此换取时光,好生经营南方半壁几我之后此人或可不战而定。当然,朝廷若是要打,单以他梁崇义山南一地,自然是能一战而定,只是此事远不是这么简单,我料此人必定与河北早有勾连,此次朝廷出兵若能速定山南,也不免泄露底细于四镇,更引起彼辈警觉;若是不能速定,一旦河北出兵相应,介时,这事情可真就是麻烦了,以今时观之,每拖得一天,朝廷与四镇之战就多了一份胜算:同理,若早一日,也必然就多一份风险,波及损失也愈大,所以,此次若朝廷真个决定要战,纵然是胜,以长远来看,也终究还是无益”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实不虚妄”,出口赞了句后,李伯元一笑道:“以中书之才,必定也能想透其中关节,再有公子快马传回京中的书信,崔相必定会于政事堂中力阻其事,既如此,公子还担心什么来,你我且尽一盏佳酿,驱驱冬日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