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会恍惚地以为身在真实世界,但醒来反思,却应该不再迷惘才对呀。低头看看脚下,脚下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陶盆,陶盆边缘粘着的一点饭粒的痕迹,配合我“咕咕”乱叫的饥饿的肠胃,更使自己头昏脑涨,迷惑不已。
难道苹蒿果然是位高人吗难道是他用梦境般的幻象前来指引我吗然而我不明白,究竟有什么指引是那段“此生是假,天地虚幻,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的屁话,还是那个离奇的梦境
不,不,什么叫“屁话”,对于这样的高人,就算在心里也不能存有丝毫的不敬因为他们很可能看穿你的心思。苹蒿所说的话,一定有其深奥的道理存在,只是我一时勘不破罢了。
可是,不管你给我怎样的指引,对于鲁钝的下愚来说,都没有用呀,我只需要知道此次罹祸,会不会丧命就足够了。如果能够免我一死,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难也都无所畏惧终究我还不到二十岁,如此年轻就要被命运的巨轮碾碎,不是太过残酷了吗当然,如果连我该吃的苦也免除,那就最好不过了。终究我并没有怎样为恶呀相助妖物,应该不至于百死莫赎吧
想到那妖物,我的心情竟然逐渐平静了下来。从那妖物进而想到了爰小姐,或许她可以救我一条性命希望之光虽然渺茫,总比眼前一片黑暗要好。我挣扎着爬到牢门口,对外喊道:“请帮帮忙,带个口信给爰太守的小姐,她定能为我鸣冤诉屈。在下若得不死,他日定要涌泉相报”
就算爰小姐救不了我,或许会来牢中与我相会吧。得见美人最后一面,就算死了也应该遗憾会少一点吧
然而,我这几句话,换来的竟然又是狱卒的狠狠一脚:“闭嘴老实了一个晚上,又讨打了吗”我被踢翻在地,现在已经欲哭无泪了。
牢房里不见天日,格外昏暗,我只能凭藉送饭的次数,计算时日。一天两顿,都是一样的烂菜、糙饭,偶尔还有冷汤,勉强填饱肚子而已饥饿的我已经无暇考虑食物的口味了。一共吃了六顿饭,加上最早送了给苹蒿的那一餐,我被关进牢房已经三天半了吧。
我已经没有力气,更没有胆子哭嚎了,获救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我每天都在心里念叨着苹蒿留下的话:“此生是假,天地虚幻,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但这种完全不切实际的空泛大道理,根本无法安慰自己。我真的要死了吗我会怎样死去呢我还有机会再见爰小姐一面吗每当想到这里,那凄艳的神情就会隐约浮现在脑海中那是妖物呀,不是爰小姐我为何会把她们两个混为一谈
那天早晨第一餐还没有送来,应该是早晨吧牢门突然被狱卒打开了,一个身穿灰白色上服、黑色下裳,头戴皮弁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此人是谁他的装束非官非民,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
那人走到我的面前,一撩下裳,蹲下身来,表情非常和蔼:“离公子,你受苦了。”我听了这话,心底猛然生出一线希望:“先生是”“咱们从未谋面,”那人微微一笑,“在下姓硃,奉了家主人之命,有几句话要告诉离公子。”
“贵主人是”有几句话要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敝上姓膺名飏,”那人向虚空一揖,回答道,“离公子想必也有耳闻。”
这个名字我当然是听说过的。膺飏膺子虚,乃是天下知名的大豪侠,富可敌国,专好拯危救难。难道是膺大侠听闻了我的冤屈,想办法要救我吗我和他非亲非故,又素未谋面,他竟然为我的生死操心,这正是可敬的大侠的行径呀我内心油然升起一股感激之情,鼻子发酸,热泪滚滚而下。
急忙敛衽端坐,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不知膺大侠有何吩咐”“吩咐不敢,”那姓硃的淡淡一笑,“只是离公子蒙冤被曲,此种原委,家主人倒略知一二。”我急忙问道:“在下究竟为何罹此大难,还请先生释我迷津”
姓硃的点点头,沉声回答说:“太山王贪婪无道,残暴不仁,有一侠士夜往刺之,欲拯此一方百姓于水火,可惜失败了。太山王侦骑四出,捕拿这位侠士。此侠士正与敝上有旧,敝上为救他性命,设计寻人代之。离公子是外乡人,恰在此时来到太山,可怜啊,就此做了替罪羔羊”
我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膺飏策划的,是他为了救自己的朋友,推我一个陌生人出去顶杠我愤怒到了极点,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笑了起来,斜眼望着那姓硃的,问道:“怎么,难道膺大侠良心发现,因此派你来说明原委,要解我之厄吗”
那姓硃的缓缓摇头:“敝上出此下策,实属无奈。然以离公子的性命,能救下那位侠士的性命,也算死而无憾了”我在心里大骂他放屁,我到现在连那位“侠士”的姓名都不知道,凭什么以身相代,就可以“死而无憾”只听那姓硃的又道:“然而陷人于死,却不使其明白究竟,是为不义。因此敝上遣在下来,告知离公子此中原委,盼离公子慷慨赴死,日后风浪止息,敝上定将公子的仁德遍传天下,流芳千古。”
呀呸这是什么歪理我倒也很想做个仁德的君子呢,我倒也很想流芳千古呢,可还没准备用性命去交换。况且,这并非我自愿献出生命,而是被膺飏强迫的呀怎么,他派个人来通知一声,说明事情的究竟原委,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就坦坦然自认不失其“义”了,不但如此,还竟然劝我“慷慨赴死”天下怎会有这般自以为是的家伙这就是所谓的“豪侠”吗
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额头青筋乱跳,实在愤怒到了极点。也不管身上还带着王法,一抖脖子和双腕,把肩膀上的木枷向那姓硃的面门砸去。那姓硃的不慌不忙,站起身来一闪,我一个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栽倒在牢房地上。
姓硃的轻叹一声:“人莫不有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高山。离公子拯危助难而死,非死也,是为就义,岂不重于高山,恩同大河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便不会感觉冤屈和愤怒了。”
放屁再怎么静下心来想,也不可能反怒为喜,还感激膺飏给自己准备了一条所谓“就义”的光明大道的。我不由破口大骂:“无耻小人,枉称大侠膺子虚若真是大侠,他自身怎不代人赴死”姓硃的冷冷望我一眼:“敝上当代豪侠,他要留下有用之身,拯救天下苍生哩,岂可轻易就死”我愤怒到了极点,反而有些哭笑不得,又骂:“那你这走狗怎么不来代我坐牢和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