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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刘和平 2373 字 2023-10-03

内阁的票拟上签字,你们有什么难处,都说出来。”

嘉靖继续关注地听着。

“我也提个醒。”接着是吕芳的声音,“议事就议事,不要动不动就扯到什么罢官撤职。谁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这杆秤在皇上的手里。希望大家心里明白。”

嘉靖还在听着。

“好。那我就说数字吧。”这是高拱的声音。

嘉靖的目光回到了账册上,翻开了第一页。

大殿里,高拱也捧起了一本账册。那本账册竟和内室中嘉靖帝拿着的账册一模一样,封面上写着“户部大明嘉靖三十九年总账册”。

高拱翻开了账册:“去年两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税银共为四千五百三十六万七千两,去年年初各项开支预算为三千九百八十万两。可是,昨天各部报来的账单共耗银五千三百八十万两。收支两抵,去年一年亏空竟达八百四十三万三千两”

精舍书橱前,嘉靖帝眼睛望着账册,耳朵却在听着外面的声音。

高拱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如果和去年年初的开支预算核对,去年一年的超支则在一千四百万两以上”

嘉靖帝把手中的账册合上了,轻轻往面前那张紫檀木案几上一扔,然后走到香炉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下,轻轻闭上了双眼。

大殿里的高拱接着说道:“这些超支里面,兵部占了三百万两。其余一千一百万两都是工部和吏部的超支。可我们为什么在兵部的账单上签了字原因是兵部超支的这三百万两,也是让工部用了。一句话,去年超支的一千四百万两,全是工部和吏部的超支”说到这里,高拱抽出了一张内阁票拟的账单:“先说记在兵部头上这三百万亏空吧这三百万兵部并未开支,却拟了票叫我们签字,小阁老,你说这个字叫我们怎么签”

听到外殿高拱这番话,坐在蒲团上的嘉靖帝长长的眉毛又抖了一下,两眼依然闭着。

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这时都望向了严世蕃。严世蕃有些气急败坏了:“拟票的时候你们户部两个堂官都在,当时你们都见过这张票拟,那个时候有话不说,现在却把账记在工部头上老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不再和高拱正面交锋,转而盯向了徐阶。

徐阶接道:“看过不等于核实过。昨天晚间,我们找兵部一核实,才发现这笔开支有出入。这个事,太岳,”他望向了站在末位最年轻的内阁准阁员张居正,“你来说吧。”

“是。”张居正应声答道,“兵部去年的开支在腊月二十七就核实完毕送交了户部。当时我们的开支完全是按年初的预算,并未超支。但昨天户部通知我去核实票拟,称兵部超支了三百万。我去看了,这三百万是记在兵部造战船三十艘的账上。而且明确记载是造来让戚继光、俞大猷在东南海面同倭寇作战用的。实际我兵部从未见到过一艘战船。”

张居正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许多双不知内情的目光开始互相碰撞打量了。

精舍里,嘉靖帝这时似乎完全入定了,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他搬离了紫禁城迁居西苑到今年整整二十年了。二十年来他不再上朝,也不再集体召见甚至是内阁的阁员,每日更多的时间都在练道修玄,美其名曰“无为而治”。有几人知道,他已经悟到了太极政治的真谛政不由己出,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去争。做对了,他便认可;做错了,责任永远是下面的。万允万当,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让内阁说去,让司礼监说去,让他们揣摩着自己的圣意去说。因此,像这样的年度财务会议,自己必须清楚,每一条决定最后还得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施行。亏他能想,也不出面,只在隔壁用敲磬声来默认哪一项能够批红,哪一项不能批红过后即使错了,也是内阁的错,司礼监的错。

这时更是这样,外面争吵得越厉害,他入定得越沉静。让他们吵,听他们吵。

凡这时,嘉靖不显身,纷争陷入僵局,每次代隔壁皇上问话的照例都是吕芳:“这个事怎么说”他问的这句话显然是接着张居正刚才那个话题,但问话时目光没有看任何人,而是望向面前案几上的朱墨盒。

“这件事你们发不了难”严世蕃先盯了一眼高拱和张居正,然后面对吕芳,“回司礼监的话,去年确实有三十艘战船,耗资也是三百万,是在浙江和福建两个工场同时建造的。本来这三十艘船当时是为兵部造了以备海上作战用的。后来为修宫中几个大殿运送木料调用了十艘,其余二十艘暂时让宫里管的市舶司借用了。这件事市舶司应该向宫里有禀报。”

“有这回事吗”吕芳把目光望向了下首的几个司礼监秉笔太监。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几个秉笔太监碰了一下目光。

“是有这么回事。”吕芳下首的陈洪答道,“当时市舶司是为了运送丝绸、茶叶和瓷器出往波斯、印度等地,换来白银,由于船只不够,借用了二十艘船。后来因为海面上倭寇闹大了,也没有足够的兵船护运,这批货就转道京杭运河运到京里来了。”

吕芳吁了口气,说道:“这就说清楚了。十艘船是为了修宫里的大殿运送木料,二十艘船是市舶司为了给朝廷调运货物,账虽然算在兵部头上,钱却还是用在正途。现在宫里遭火灾的大殿已修好了几处,另几处可以慢慢修。严大人,你们工部把那十艘船还给兵部。市舶司这边我也打个招呼,缺船可以另造,不要占用兵部的战船。三十艘船都还给了兵部,这三百万两的开支记在兵部账上也就名正言顺了。”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

高拱手里拿着那张三百万两的票拟也僵在那里。

大家都在等着,等隔壁精舍里的击磬声。磬声一响,这三百万两就可以报销了。

精舍里,坐在蒲团上的嘉靖仍然闭着眼睛,双手依然搁在膝上捏着法指,又过了好一阵子,他的手终于慢慢抬起了,伸向了铜磬,握住了铜磬中那根磬杵,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拿起磬杵向铜磬敲去。

清脆的铜磬声向大殿这边响亮地传来

“这三百万的票拟户部可以签字了。”吕芳提高声调大声宣布。

首先是严世蕃,长长吐了口气,然后把目光斜瞟了一眼高拱。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回合高拱他们是输了。

高拱显然心气不平,拿着那张票拟仍僵在那里。

“签字吧。”徐阶主动从高拱手里拿过那张票拟,恭恭敬敬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高拱,在高拱接那张票拟的时候,徐阶的手有意停了一下。

高拱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因此竭力调匀心态,可签字时手仍有些颤抖,以致“拱”字的最后一点还是点得有些过于粗黑。

吕芳提高了声调大声宣布:“批红”

gu903();站在司礼监这张大案末尾的那个秉笔太监立刻走到高拱案前,拿着那张票拟踅了回来,双手递给吕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