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拿起案上的朱笔在票拟上工整地批了“照准”两个朱红大字。
“还有哪几张票拟你们户部没签字”吕芳批了红再问这句话时,声音里已经透出一丝肃冷。
“一笔是应天浙江的修河公款。”高拱丝毫不掩饰他心中的不平,“修应天的白茆河吴淞江工部年初报的是二百万两,这回结账是三百五十万两。修浙江的新安江工部年初报的是一百万两,这回结账是二百万两。超支的亏空共达二百五十万两。”
严世蕃:“江浙是朝廷赋税重地,修河多出的公款,河道衙门详细账目可查,而且河道监管都是宫里派去的中官,你们不签字,不只是对着我们工部来的吧”
“还有哪些没签字”吕芳不再容高拱回话,接着问道。
高拱:“还有宫里修殿宇的木料货款。年初工部的预算是三百万两,这次结账高达七百万两。亏空四百万两”
“我就知道你们算来算去就为算到皇上头上”严世蕃说这话时已经亮出了手里那把无形的刀。
果然,精舍里坐在蒲团上的嘉靖眼睛虽仍闭着,握着磬杵的手却是一紧。
大殿里,高拱知道不能不奋起反击了:“我说的是工部亏空了四百万两,没说不该给宫里修殿宇。小阁老,你要杀人,干脆直接动手就是,用不着这样子欲加之罪”
“高肃卿”这回是徐阶严厉地打断了高拱的话,“这是公议,谁也没给你加罪,皇上更没给你加罪。户部提出疑问,工部能说清楚就行,何罪之有小阁老,照例结算的账单和预算的单子不合,户部可以提出,用不着生气。”
徐阶就这些地方厉害,几句话既轻轻地化解了严世蕃的杀气,又不落痕迹地保护了高拱。而这几句话确实不容驳回,严世蕃想不出适当回击的话,只好忍着气望向了严嵩。
严嵩一直就微微闭着眼睛,这时依然毫无表情。严世蕃只好把目光又望向了吕芳。
吕芳竟并没明里向着他,而是顺着徐阶的话说道:“徐阁老说得对。严大人就把这笔开支说说吧。”
严世蕃忍着气只好答道:“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年初的开支是说到云贵山里运木料,一勘察,山高林密,没有路,大料运不下来,这才改成从南洋海面运来木料。一年的工期,突然增加这么大的难处,工部日夜赶办,大船都翻了几艘,还是抢在年底前将宫里的几处殿宇修好了。为了皇上,什么样的苦我们都可以受,多花的这些钱,你们为什么总要揪住不放”
“如果是这样,这几笔开支,户部似乎应该签字。”吕芳替严世蕃定调子了。
所有的目光又望向了徐阶高拱。徐阶沉默着。高拱也沉默着。
精舍里的嘉靖帝已经不在蒲团上了,而是在那里来回踱着步,大袖飘飘。他喜欢大殿外的争吵,也喜欢大殿外这样的沉默,阴极而阳动,沉默之后,该打的雷便会打出来,该下的雨也会下下来。
“徐阁老和高大人不好说,我来说几句吧。”打破沉默的竟是站在末位的张居正。
吕芳立刻说道:“可以。”
“我只说兵部。”张居正的嗓音清亮简洁,“去年一年的军费多数用在北边的防务上,由于增加了兵力和开支,俺答的几次进犯都挡住了。据宣府的军报,俺答部今年还将有更大的进犯,兵员要增,而连接西北和东北一带多处的长城今年也必须重修。仅这一项开支就得比去年增加二百万以上。还有是东南沿海的防务,如闽浙两地,去年全靠戚继光、俞大猷两部不足两万的兵力抵御倭寇在陆上的骚乱,可是我们的商船,我们的丝绸茶叶瓷器竟不能出海,光这一项损失一年至少在千万以上。要保证东南海面货船畅通,闽浙和广东募兵今年也势在必行,这一项又得比去年增加开支二百万以上。要是都像去年那样,一年就把户部库存的银子全用光了,今年朝廷就得给百姓加征赋税。来之前听说有些省份已经把赋税征到了嘉靖四十五年这样下去,户部这个家怎么当我以为这不是徐阁老和高大人所能承担的事。”
“你的意思叫谁承担”严世蕃立刻盯住张居正。
“我没有说叫谁承担。”张居正还是朗朗而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果还像去年那样不按预算开支,寅吃卯粮,则卯粮吃完以后,真不知道我大明朝还有什么可吃”
严世蕃立刻顶了过去:“你的意思是去年为江浙修河堤、为皇上修宫室已经把我大明修得山穷水尽了”
张居正一凛:“我没有这样说。”
严世蕃咄咄逼人地追问道:“那你刚才话中的意思是什么”
“那小阁老的意思,是不是今年还要像去年那样亏空”高拱接言了。
“吕公公,奸臣自己跳出来了”严世蕃感觉到今天的争议已经要你死我活才能解决了,“高拱是一个还有张居正”
雷终于响了,嘉靖回到了蒲团前,却不坐下,而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大殿那边的暴雨下来。
生死已悬于一线,高拱这时不但显示出了硬气,也显示出了智慧,居然说道:“字怎么写是三个女字。我高拱现在还是一个糟糠之妻,小阁老,就在昨天你才娶了第九房姨太太。这个字,恐怕加不到我高拱身上。”
“不要东拉西扯”严世蕃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案上,“我看你,还有一些人就是去年腊月二十九周云逸诽谤朝廷的后台周云逸一个钦天监管天象的官员,在诽谤朝廷时,为什么把朝廷去年的用度说得那么清楚当时我们就纳闷。现在明白了,就是我们在座的有些人把详情事先都告诉了他是谁教唆他的怎么,敢做不敢认”
这就是要置人死地了
高拱没有接言。张居正没有接言。
其他的人也都沉默着,就连吕芳,这回也不能代皇上问话说话了,将目光望向大殿东侧纱幔间那条通道,许多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望向了那条通道。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了。
终于,重重纱幔的通道里传出了声音,是嘉靖吟诗的声音:“练得身形似鹤形”在通道连接大殿的第二重纱幔间,嘉靖帝大袖飘飘地显身了。
所有的人都立刻静静地跪了下来,没有即刻山呼万岁,在等着嘉靖将后面的几句诗吟完。
嘉靖向中间的御座走去,接着吟道:“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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