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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刘和平 2306 字 2023-10-03

海瑞又在那里站了片刻,海夫人依然没有回头,只是拿起了蒲扇在帐子里替女儿轻轻扇着,赶着蚊虫。

海瑞闭了一下眼,接着转过身走出门去。

大约走了不到三五步,海瑞猛听得背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了

苎麻蚊帐已经放下,在外面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海母这时已侧身面对床内躺下了。

海瑞轻轻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每晚这时的功课便是给母亲背诵一段圣人的话。海瑞轻声说道:“母亲,今晚儿子给母亲背一段孝经广扬名章第十四吧。”说着便背诵起来:“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

“今天我不听这一段。”海母在帐内打断了海瑞。

海瑞立刻停了:“母亲想听哪一段,儿子背读就是。”

海母在蚊帐内:“背下面一章。就是谏诤章第十五说臣子敢跟皇帝争,儿子敢跟父亲争那一章。”

海瑞怔了一下,少顷才答道:“母亲,还是另背一章吧”

“就这一章。”海母又打断了他,“前面的就不用背了,背儿子跟父亲争的那一段。”

海瑞犹豫了片刻,只好轻声背道:“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

海母还是侧躺在那里,说道:“给阿母说说,这一段是什么意思。”

海瑞有些犹豫,海母催道:“说。”

海瑞:“是。孔子的意思是说,父亲如果有了敢于直言的儿子,就不会做出不仁义的事情。所以当父亲做出不义的事情,做儿子的不可以沉默,应该向父亲婉言劝告”

“不对。”海母在蚊帐中又打断了海瑞的话,“孔子明明说的是争,争怎么是婉言劝告”

海瑞:“母亲说的是,圣人在这里说的争,也可解为直言抗争。可儿子觉得还是解为婉言劝告好些。”

海母在床上坐起了:“那下面一句臣不可以不争于君也是婉言劝告吗”

海瑞仍然温言地回答道:“回母亲,这里还是有所不同。”

海母:“有什么不同”

海瑞:“有大不同。父亲不过一家之长,偶有不义之举,婉言劝告,纵然不听,不过一家之不幸。君主掌一国民生,若有不义之举,则民不聊生,甚至生灵涂炭。故为臣者必须直言抗争”

海母:“你的意思是说阿母纵然有不义之举,不过你和你媳妇不幸。是这个意思吧”

海瑞大惊,跪了下来:“阿母,义与不义指的是男人,母主中匮,不会做出不义的事情,圣人的话没有针对母子的意思。”

海母沉默了,好久才说了一句:“你父亲要是还在就好了又快七月十五了,该祭供祖宗和你父亲了。睡吧。”

海瑞:“儿子记得。母亲请先安歇。”

蚊帐内海母不说话了,海瑞这才又站了起来,坐在床边,目光不禁望向了窗外。院子里只有草虫在那里响亮地鸣叫着。他无声地叹息了一下,悄悄吹熄了母亲床头小几上的油灯,轻轻走到对面的小竹床上躺了下来。

月亮升起来了,从窗口斜照了进来。海瑞眼睛睁着,似在倾听着母亲的动静,也似在倾听窗外自己房间那边的动静。只有这个时候,这个至阳至刚的男人眼中才显出了平时不见的忧郁。一阵疲乏终于袭了上来,他合上了眼睛,慢慢起了鼾声。

院子里草虫的鸣叫声和着海瑞的鼾声,在沉沉的夜里响着。

躺在蚊帐里的海母眼睛依然睁着,她立刻从响亮的虫鸣声和儿子的鼾声中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是蚊子的“嗡嗡”声。她轻轻爬了起来,撩开了帐门赤着脚下了床,在床底下拿出了草纸卷成的一根偌长的蚊烟,又从小几上摸到火石,擦燃了火绒,点燃了蚊烟,轻轻放到儿子小竹床的底下。

没有一丝风,夜是如此的闷热。月光冷冷地照着儿子消瘦的面颊,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海母在海瑞原来坐的那条凳上坐了下来,拿起蒲扇,静静地望着儿子,轻轻地扇着。几乎整夜,海母一直这样坐着。没有了蚊虫,便把蒲扇搁在腿上打盹,蚊虫声起,眼睛虽不睁开,手中的扇便立刻向儿子扇去。

世人常以为至阳至刚之人和旁人不同的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宁折不弯。殊不知至阳至刚之人较之常人最大不同的是心地坦荡,不受缠绕。譬若斯人处危地困境,该吃饭还吃饭,该睡觉便睡觉。若“枕戈待旦”者,并非拿着枪睁眼坐待天明,而是心如空城,枕着一杆枪也安然睡了。海瑞几十年侍母之寝也是这样。母亲未睡自己便悉心照料,母亲睡了,自己便心安入睡。他哪里知道,多少个夜晚,就在自己沉睡之后,母亲总是这样坐在自己身边,关照着他,等到天要亮时,再睡到床上去。所谓侍母,其实是“母侍”。

天又快要亮了。海母也到了要从盹睡中上床了。突然,她听到了敲院门的声音

海母的双眼立刻睁开了,望向儿子,由于敲门声轻,儿子尚在沉睡,便轻轻站起,撩开帐门飞快地爬上了床。

可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急响起来。海瑞猛地睁开了眼睛,耳听着急促的敲门声,翻身坐起,向母亲的床上望去,隐约望见母亲侧身面对里边躺着。

海瑞站起来了,走到床边轻声唤道:“母亲,母亲。”

“什么事”海母在床上答着。

敲院门声还在一阵阵传来。

海瑞:“惊扰母亲了。许是有要紧的公事。你老接着睡,儿子去看看。”

海母:“去吧。”

海瑞穿好了鞋,疾步走到了院门边:“什么事”

院门外立刻传来值夜书吏惊惶的声音:“禀县尊,有上谕。”

海瑞:“哪一级的上谕”

那书吏的声音有些发抖:“圣旨是圣旨到了”

海瑞听了也陡地一惊,立刻打开了门,那个满脸紧张的书吏连忙屈下一条腿跪了下去,海瑞紧紧地望着他。

有明一代,朝廷传给各省的文书往往都是内阁的廷寄,而不是圣旨。现在居然有圣旨下到了一个小小的淳安县,难怪那书吏惊恐,海瑞也有些不信:“是圣旨没看错”

那书吏:“回县尊,钦差都在大堂等了。确是圣旨”

海瑞:“你先去陪着钦差,我换好衣服就来”

那书吏应着连忙起身奔了出去。

海瑞也急忙转身,准备往自己卧室去穿公服,却看见妻子捧着他的官服,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

海瑞立刻明白,妻子显然一夜未睡,这才能听见敲门便知有紧要公事,适时将自己的官服送来了。

海瑞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感激,双手捧过官服上的乌纱戴到头上,妻子接着将官服抖开提了起来,海瑞伸手穿上。妻子又给他系上了腰带。

妻子弯下了腰又替他穿官靴。海瑞一只手扶着妻子弯下的背,穿上了一只官靴,又扶着她的背穿好了另一只官靴。

妻子伸直了腰,又给他递过来一个荷叶包的饭团,眼睛却始终没看他。

海瑞接过饭团,深望了一眼妻子,妻子的目光依然望着地面。海瑞无遑多想,转身向院外大步走了出去。

天已蒙蒙亮了。海夫人这才抬起目光望向丈夫远去的背影,慢慢转过身向自己房间走去。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婆母正站在厅屋门口,连忙停住:“婆母。”接着疾步走了过去。

海母拄着竹杖正站在厅屋门口,望着走来的儿媳。海夫人走到海母面前低头站住了:“天还早,婆母再歇一会儿吧。”

海母的神态少有的温和:“我不歇了。你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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