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清明,一娘也思及丑驴死得可怜,无人烧化纸钱,浪荡游魂不知飘泊何所,也备了些羹饭,唤着辰生,就在溪边树下摆设了,望空遥祭,哭了一场。
正是:
垒垒荒坟陌路边,从来客死更凄然。
试观嫠妇山头望,野祭招魂鬼不前。
一娘哭了半日,众妇女劝住。回来见这春光明媚,触景生情,想起云卿临别之言,余情不断,又要入京去寻,先唤辰生来与他说知。进忠道:“这样好安稳日子不过,却要去投人,倘或不在,那时怎处”一娘道:“在此住着也非常法,久住令人厌,他虽不赶你,你自己住得也没趣。不如走一遭,过些时再来,人情也新鲜些。”进忠见他必于要去,料难拗他,答应了。出来,对刘、李二人说道:“明日要与贤弟们分别了,不知何时再会。”永贞道:“哥哥要去,我们也同你去。”刘瑀道:“你不得去的,你公公如何肯放你去只是望哥哥早些回来,我们到店里去吃杯叙叙别。”
不说他三人去吃酒。且说一娘来对客妈妈说了要上京,客老道:“既是大嫂坚执要去,也不好再留,只是务望还来走走。”妈妈便置酒与一娘送行。
一娘吃过酒,谢了,回房收拾行李。陈氏晚间又备酒在房内饯行,举杯向一娘道:“难得大娘下顾,一向怠慢。幸喜情投意合,本意常在此相聚,不料又要远行,只是我有句话,久要向大娘谈,又恐不允。”一娘道:“一向承大娘恩情,感激不尽。今一旦别去,原觉没情;奈因舍亲久别,急欲一见。
有甚话,但请分付,无不从命。“陈氏道:”你我相处半年多,一旦分离,恐日后相逢,或孩子们他日相见,情意疏了,意欲与大娘拜为姊妹,将月儿聘定辰生,不知意下如何“一娘道:”多承大娘美意,只是我仰攀不起,姊妹已不敢扳,况姐儿下配犬子,怎么当得起“陈氏道:”甚么话我们也不过庄户人家。“遂令丫头摆下香案,同拜天地。却是一娘长些,二人又对拜过了,复拜了亲。向客老夫妻也拜过,又叫过辰生并印月,各拜了姨娘、丈母。小夫妻又交拜过。陈氏分付印月道:”以后哥哥相见,不要生疏了,须以嫡亲相待。“复坐下吃酒,正是:
莫把他人强作亲,强来到底不为真。
谁知今日称兄妹,翻作西厢待月人。
饮至更深方散。
五鼓起来,吃了饭。客老送了五十两盘费并衣服行李,陈氏又送了二十两并衣服首饰等物。一娘谢了,收起,叫进忠备马。客老道:“一匹马难骑两个人,到路上也无人寻草料,不如留在这里,迟日再来取罢,且雇两个骡子去。”一娘拜谢了众女眷,到厅上,等骡夫到了,遂将行李等搭上。客老道:“脚钱一两六钱,我已付清与他,送到前门上卸的。恐他们路上须索,不要理他。”一娘又谢了众人,大哭一场。印月也知,扯住姨娘,大哭不放,丫头们强抱了去。一娘同进忠上了牲口,凄凄惶惶而去。
此时日色才出,走了有二三里路,进忠道:“再个兄弟说来送我,怎么还不见来”骡夫道:“想是在大路上哩。”又走了里许,只见有人在后面喊道:“哥哥缓行”进忠勒住牲口,回头看时,见刘、李二人也骑着马来了,后面挑了两担走到,三人并辔而行。永贞道:“哥哥来得恁早,我们半夜里宰了羊,煮熟了才来。且到前面柳阴下去。”挑担的先走,众人来到树下芳草坡前,铺毡坐下,请一娘上坐,众人围坐,摆下肴馔,永贞斟酒奉一娘道:“孩儿们一向未曾孝敬得母亲,今日远行,聊备一杯水酒,略伸孝敬之意,请母亲满饮此杯,望前途保重。”一娘接酒称谢。饮毕,刘瑀也敬了一杯。二人又敬了进忠。众人狼吞虎咽,吃了一会。日色将中,骡夫来催道:“晏了,走罢,要趱路哩。”一娘等起身,三人扶一娘上了牲口,刘瑀道:“我们再送母亲、哥哥一程。”进忠道:“兄弟们回去罢,送君千里终须别。只是兄弟们前程万里,须各努力保重要紧。”永贞道:“哥哥到京有便,务望寄封书子来。若寻到亲戚,望早早回来。小弟们有便,自也来京看你。”三人相对大哭,好难分手,有诗为证:
驻马高林日欲晡,嗟君此别意何如。
东风吹酒壮行色,万里雄心一剑孤。
进忠别了二人,随了一娘上路。正是暮春天气,一路上山明水秀,草色花香,飞尘扑面。说不尽饥餐渴饮,夜宿晓行,非止一日,到了京师。在前门上寻了客店,安下行李,打发牲口去了。母子二人进内城来观看,果然是玉京天府,铁瓮金城,比别府大不相同。只见:
虎踞龙盘气势高,凤楼麟阁彩光摇。
御沟流水如环带,福地依山插锦标。
白玉亭台翻鷕鷟,黄金宫殿起鲸鳌。
西山翠色生朝彩,北阙恩光接绛霄。
三市金缯齐凑集,五陵裘马任逍遥。
隗台骏骨千金价,易水高歌一代豪。
都会九州传禹贡,朝宗万国祝嵩高。
应、刘文字金声重,燕、赵佳人玉色娇。
召公遗爱歌熙皞,圣祖流风乐舞尧。
晓日旌旗明辇路,春风箫鼓遍溪桥。
重关拥护金汤固,海宴河清物富饶。
一娘到了前门,见棋盘街上衣冠齐楚,人物喧闹,诸般货物摆得十分闹热,比别处气象大不相同。看了一会,走到西江水巷口,各店都挨挤不开,见估衣铺内一个老者独坐柜外,进忠上前拱手问道:“借问爷,子弟们下处在那里”老者说:“一直往西去,到大街往北转,西边有两条小胡同,唤做新帘子胡同、旧帘子胡同,都是子弟们寓所。”进忠谢了,同一娘往旧帘子胡同口走进去。只见两边门内都坐着些小官,一个个打扮得粉妆玉琢,如女子一般,总在那里或谈笑、或歌唱,一街皆是。又到新帘子胡同来,也是如此。进忠拣个年长的问道:“这可是戏班子下处么”那人道:“不是。这都是小唱弦索。若要大班,到椿树胡同去。”进忠道:“有多远从何处去”那人道:“有五六里远哩。往西去不远就是大街,叫驴子去,那掌鞭儿的认得。”进忠拱拱手别了,出巷子来,引着娘走上大街。见牌楼下有一簇驴子,进忠道:“赶两头驴来。”那小厮牵过驴问过:“那里去的”进忠道:“椿树胡同。”母子二人上了牲口,一刻就到了。掌鞭儿道:“是了,下来罢。”进忠道:“送我到班里去。”驴夫道:“进胡同就是了。”
二人下来,还了钱,一娘站在巷口,进忠走进巷来,见沿门都有红纸帖子贴着,上写某班某班。进忠出来问一娘,是甚班名,一娘道:“是小苏班。”
进忠复问人,那人道:“你看门上帖子便知,你不识字么”进忠却不甚识字,复来对娘说了。一娘只得进巷来,沿门看去,并无。只到尽头,有一家写着是王衙苏州小班,一娘道:“是了,或者是他借王府的名色也未可知。”
自己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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