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之外,其凡有所请,武则天从未拒绝。
自去岁以来,太平公主患病在身后缠绵床榻多时,这一年多来鲜有进宫。直到半个月前才渐渐的好利索了。眼见是太平公主到了,武则天脸上顿时有了笑意。
太平公主扶着母亲下了肩舆,两人言笑晏晏的向内宫走去,那情形真是好一番母女天伦图。
回到屋内坐定之后,眼见今日的太平公主特别的乖巧逢迎,武则天欢笑之余转过身对上官婉儿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今日如此,必定又是瞧上了朕的什么好物件”
上官婉儿闻言一笑,却没多言插话。
武则天说完,伸手点了点太平公主,“乖儿,说吧,你又想要什么了是金珠,香粉,还是园子”
“这些东西母亲赏赐实多,女儿若是再要,岂非就是贪而不知足了”太平公主展颜一笑,那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武则天,而这也正是武则天如此宠溺她的重要原因之一,“今日,女儿既不要金珠香粉,也不要园林田亩,却是来向母亲求一个人的”
“谁啊,值得你如此惦记”
“清心庄唐松女儿府上正好缺着一个文辞之臣,我看他就最为适宜”
第一百二十五章跑总有跑不了的时候
“我要唐松”太平公主此言一出,上官婉儿虽然尽力保持着神情不变,但眼神却猛然一紧。
原本面色和乐的武则天眉头一紧,“唐松自你去岁染病后便少有外出,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太平公主容貌美艳,但这种美貌却并不以柔弱取胜,尤其是那双剑眉令人过目难忘,此时猛一扬眉,顿时就有一股英气勃勃而出,“就在中秋之夜。女儿病好之后在迷思园办下的第一场大诗会就被这唐松给搅了”
迷思园诗会之事武则天自然是知道的,太平这一提她顿时就想了起来,“迷思园与清心庄只有一墙之隔,四世家借你那园子来办诗会本就是没安好心,被搅了也不冤枉”
“母亲”太平公主闻言一声嗔怪,随即接着说道:“女儿心有不服,待宾客们都散去后,便带人到了清心庄,想看看那唐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敢在神都如此狂妄”
闻听此言,上官婉儿心中一动,圣神皇帝没说错,这位太平公主可真不是好相与的,她若存心要找唐松的麻烦,那还真就是个大麻烦了。
武则天挑了挑眉头,“如何”
“女儿赶得倒是巧,方到园门处就正听着有一个乐伎在唱词,那词”脸上有了淡淡笑容的太平公主说到这里时竟然有些词穷,往日伶牙俐齿的她居然不知该如何形容那首水调歌头了。
略一停顿之后,她索性将那首让人一听之后便过目难忘的曲子词给轻吟了出来。
吟完之后,太平悠悠一声叹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字字句句就像都说到了人心里,中秋之夜听到这样的曲词,不瞒母亲,纵然是女儿也不免为之心弛神摇,原本满腔的怒气竟被这一首曲子词给浇灭了不少”
“确实好词婉儿,你且记下了,稍后着兰三娘用心习练,改日咱们也好生听听”
“还不止于此。那乐伎方唱完这首曲子词,唐松又长吟了一首把酒问月的歌诗,亦是绝妙神品,让人一听之后便再难忘怀”
言至此处,太平起身从御案上拿了一支紫毫御笔,就那么敲着身前的刑窑白瓷茶盏,循着唐松当夜的语调将把酒问月长吟了一遍。
吟完之后,太平看也不看那被她敲出了许多小缺口的茶盏,双眼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说道:“女儿府上竟无一个文词之臣能与这唐松比肩的,母亲”
不容太平再多言,武则天先已把话给堵死了,“你要别的皆可,但这唐松不行”
这许多年来,太平凡有所求,武则天还真没有不答应的,此次却为了一个白身士子破了例。这让刚刚大病初愈的太平心中满是委屈,苦求着只是不依。
看着这个跟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儿,想想她刚刚大病初愈,武则天难得的心软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唐松是断不能给她的,随着太平公主求肯愈多,武则天心里慢慢有了些烦躁,脸色也随之阴沉下来。
便在这时,上官婉儿突然轻咳了两声。
待太平公主看过来时,上官婉儿向她打了个眼色。
这时,太平终于注意到武则天脸色的不对了,当下住口不再多说。
有四位兄长的遭际在前,尽管太平公主独得宠爱多年,但当面亲眼母亲脸色阴沉时心中难免有些忌惮。
唐松没要到,心性堪称骄纵的太平公主自然快活不起来,勉强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后,便起身告辞。
从宫中出来,太平的心情就一直不好,直到鞭打了两个眼色不到,伺候不周的随行从人后,才勉强觉得爽利了一些。
“公主,是回府,还是去园子”随从小心翼翼的来问行程,却惹得太平又是一阵心烦,少不得又是两鞭子过去后方才烦躁声道:“回什么府去园子”
车马辚辚,沿途所遇之车驾无论士庶官宦莫不闻风避让,太平一路出城顺利的返回了迷思园。
在园子中闲走了一回后心里还是安静不下来,自小叛逆心就极强的太平最终咬了咬牙,带了三两个从人到了清心庄。
见是她来,门房老张暗暗叫苦,却又无可奈何。太平一路直接到了唐松的公事房后,也不叩门就直接闯了进去。
此时唐松刚刚看完快马从陈子昂处取来的书序,正要出门将之送往印社,刚走到门口,却不防门户猛然被人从外面推开,这下子,那扇推开的门就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唐松的鼻子上。
一阵剧痛袭来,迈步而入的太平公主刚一进门就见到唐松捂住鼻子,眼中被刺激的泪水直流的尴尬模样。
刹那之间,太平公主的心神一阵混乱,恍若时光倒流,她又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在长安,她推开了一扇门户,撞上了在里面不安的等待着她到来的那个人。
那一年,那个人一如唐松这般的年纪,一如唐松这般的俊朗。
那一年,那个人也是因为紧张在屋里走来走去,正走到门边时却被她猛然推开的门户给撞住了。
那一年,那个人被他撞中的同样也是鼻子。
也就在那一年,在无数次拒绝之后,她终于点了点头,最终那个人成为了她亲自选定的驸马。
那个人的名字叫薛绍,没有谋反,却最终以谋逆罪被母亲下狱并死于狱中的薛绍。
太平公主伸手掏出绢帕,走到唐松面前递过去,“你没事吧”
与十年前一模一样的问话。
甚至连太平公主自己都没有察觉,她说这句话时语调里居然带着一丝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