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似乎很感兴趣,问:“为着什么事儿”
高士奇便把山东巡抚富伦上折子的事儿说了,只不过把他自己同陈廷敬的争论安放在了明珠身上。
索额图点着头,说:“这个陈廷敬,别看他平时不多话,不多事,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可是敢作敢为啊”
高士奇问:“索大人该不是欣赏陈廷敬吧”
索额图哈哈冷笑道:“笑话,老夫能欣赏谁”
高士奇忙顺着杆子往上爬:“是是,索大人的才能,当朝并无第二人,可惜奸贼陷害,暂时受了委屈。”
索额图听了这话,更加恼怒,指天指地叫骂半日。高士奇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下人们也都低头哈腰,惶恐不安。只有架上的鹦鹉不晓事,跟着索额图学舌:“明珠狗日的,明珠狗日的。”下人们吓得半死,忙取下鹦鹉架提了出去。
索额图骂着,突然问道:“听说明珠府上很热闹”
高士奇不敢全都撒谎,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明珠倒是经常叫奴才去坐坐,奴才哪有闲工夫”
索额图怒道:“狗奴才,你别给我装哪家府上你都可以去坐,明珠那里你更要去你最会八面玲珑,我还不知道老夫就看中你这点”
高士奇暗自舒了口气,便说:“官场上的应酬,有很多不得已之处。索大人如此体谅,奴才心里就踏实了。”
索额图有了倦意,喝道:“你下去吧,老夫困了,想睡会儿。”
高士奇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得太久了,起身的时候,高士奇只觉两腿酸麻,双眼发黑。他跌跌撞撞地后退着,直到拐弯处,才敢转过身子往前走。他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大大小小的厅堂,碰着的那些仆役要么只作没看见他,要么只喊他声高相公。高士奇微笑着答应,心里却是恨得滴血。
不曾想,高士奇在地上跪着听任索额图叫骂,却让祖泽深撞见了。那祖泽深虽是终年替人家看相算命,却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家里前几日叫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他想找索额图谋个出身,混口饭吃。索额图虽是失势,给人找个饭碗还是做得到的。祖泽深进门时,看见索额图正在大骂高士奇狗奴才。他忙退了出来,好像高士奇跪在地上瞥见他了。祖泽深出门想了半日,就找明珠去了。他原是想让索额图在宫里便随找个差事,却想自己看见了高士奇那副模样,日后高士奇只要寻着空儿不要整死他才怪哩。高士奇其实并没有看见他,只是他自己胆虚罢了。他想不如找明珠帮忙,到外地衙门里去混日子算了。
高士奇回到家里,从门房上就开始撒气,见人就骂狗奴才,直骂到客堂里。高士奇喝着茶,生会儿闷气,把下人全都吼下去,便同夫人说了他在索额图那儿受的气。夫人听着,眼泪都出来了,哭道:“老爷,您如今都是六品中书了,这受的哪门子罪如今他自己也倒了,您是皇上的红人,怕他做什么”
高士奇叹道:“朝廷里的事,你们妇道人家就是不懂啊俗话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咱皇上的心思,谁也拿不准的。今儿索额图倒霉了,明珠得意;说不定明儿明珠又倒霉了,索额图得意。索额图世代功勋,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叔叔,他哪怕是只病老虎,也让人瞧着怕”
夫人揩着眼泪,说:“未必您这辈子只能在这个莽夫胯下讨生不成”
高士奇摇头而叹,竟也落泪起来。
管家高大满想进来禀事儿,见下人们都站在外头,也不敢进门,低声儿问怎么了。高士奇在里头听见了,喊道:“大满,进来吧。”
高大满勾着身子进门,见光景不妙,说话声儿放得更低:“老爷,门房上传着,说俞子易来了。”
高士奇说:“俞子易叫他进来吧。”
高大满点点头,出去了。高士奇让夫人进去,她眼睛红红的,让人看着不好。
京城场面上人如今都知道俞子易这个人,不知道他身家几何,反正宣武门外好多宅院和铺面都是他的。外人哪里知道,俞子易不过是替高士奇打点生意的。他俩的生意怎么分红,别人也都不知道。就是高府里头的人,也只有高大满听说过大概,个中细节通通不知。
高大满领着俞子易进来,自己就退出去了。不用高士奇客气,俞子易自己就坐下了,拱手请安:“小弟好几日没来瞧高大人了。”
高士奇说:“你只管照看生意,家里倒不必常来。老夫是让皇上越来越看重了,你来多了,反而不好。”
俞子易说:“恭喜高大人。小弟也是个晓事的人,日后我只在夜里来就是。”
高士奇脸上微露笑容:“子易是个聪明人,知道官场里的讲究。说吧,有什么事”
俞子易说:“酸枣儿胡同去年盘进来的那个宅子,如今有了下家,价钱还行,是不是脱手算了”
高士奇笑眯眯地望着俞子易,说:“子易,我是相信你的。”
俞子易迎着高士奇的笑眼,望了会儿,心里不由得发虚。他似乎明白,高士奇说相信他,其实就是不太放心,便赶紧说:“小弟感谢高大人信任,小弟不敢有半点儿私心。”
高士奇点头说:“我说了,相信你,生意上的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高士奇不再说生意上的事,抬手朝北恭敬地说起皇上。朝廷里的任何事儿,俞子易听着都像发生在天上,嘴巴张得像青蛙。这位高大人实在是了不起,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皇上。高士奇说了许多皇上明察秋毫的事儿,俞子易感觉到的倒不是当今圣上的英明,而是“要使人莫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他暗自交代自己,千万不能糊弄高大人,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二十二
陈廷敬照着从二品官钦差仪卫出行,乘坐八抬大轿。官做到陈廷敬的份上,在京城里头准坐四抬轿子,出京就得坐八抬大轿,还得有两人手持金黄棍、一人撑着杏黄伞、两人举着青扇、外加六个扛旗枪的。一行总有二十几人,甚是威风。
陈廷敬不论啥时出门,大顺、刘景、马明三人,总是不离身前左右的。他们仨都是陈廷敬从山西老家带来的,最是亲信。大顺心眼儿细,腿脚儿快,自是不用说的。刘景、马明二人自小习武,身上功夫十分了得。他俩这些年都待在京城里,只是早晚接送老爷,拳脚没地方使,早忍得浑身痒痒的。这回听说要去山东,心里很是欢喜。
大顺背着把仲尼琴,骑马随行在轿子旁边。这把仲尼琴是陈廷敬离不得的物件,他每日总要抚弄几曲。在家的时候,夜里只要听着琴声,合家老小都知道老爷书读完了,快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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