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神通眯缝着一对小眼睛迷迷糊糊地还礼道:“还好,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过得去。”
说罢,他抬起头和李世民对视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世民这才放开心怀,转过头去与李建成叙话。
双方似是有默契一般,对长安城内目前厉兵秣马紧张肃杀的情形只字不提,尽挑一些正经却又不涉敏感朝局的政务来说。
“王老师此次主政山东,可谓临危受命。文官统管六郡,大唐立国以来还未曾有过这样大的司牧呢。山东民情复杂,盗匪未靖,粮赋固然无从谈起,就连地土也尚未均实。二郎经略关东很有些时候了,有什么奇谋妙计不妨说出来听听,或对王老师有所裨益”李建成端着酒盏,一双清澈宁静的眸子凝视着坐在主宾席位上的李世民道。
李世民微微抿了一口盏中的美酒,笑道:“王公乃是政务娴熟的干吏,哪里还要小王多嘴献计山东是殿下打下来的,也是殿下抚平的。此次天灾民变,又是玄成一力弹压处置的,先贤比比,小王就算有什么小算计,又怎敢拿出来献丑”
李建成摇了摇头:“二弟,你不必在这里装神弄鬼,我是读过你给父陛下的抚平山东策要的,煌煌巨论,字字珠玑。如今我代王老师诚心实意问计于你,怎么,你腰里揣着宝贝还不肯献出来么”一句话说得殿内诸人都不禁莞尔,连自进殿以来就一脸不愉之色的长孙无忌的嘴角都带出了些许笑意。
李世民看了看太子,又扫视了王珪、魏徵等人一眼,将盏中的酒一口气喝干,面带笑容道:“其实在现在这个时候,武牢以东基本没有什么政务可言。”
话一出口,众人都是一怔。王珪捻着胡须皱眉问道:“没有政务,陛下何必在山东六郡另设行台秦王此言何解还望殿下明言以释之。”
李世民哈哈一笑:“王公不必尴尬,且听小王慢慢道来。自古所谓政务者,无非钱粮、刑狱二事耳。一个事关朝廷仓廪,一个干系社稷安危。但是此刻河东大战方息,人口凋零土地荒芜,朝廷不仅不能去征粮赋,甚至还要想办法赈济,这钱粮一项,三年内是无从谈起了。再说刑狱,山东盗匪猖獗不假,但根本之因是因为生计无着饥民四起。人若是饿着肚子,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王小胡虽然还隐匿在野,然则羽翼已失,就算复起,不过流寇而已,我料他无能为也,王公虽是文官,制他亦绰绰有余。实际上现在河东那些命案和盗案,大多是因粮食而起。河东百姓苦于战乱久矣,此时若是行严刑峻法,恐怕适得其反,反倒便宜了王小胡之流。汉高祖入关中,与百姓约法三章,因百姓苦秦久矣。故此虽缘不同实理同,河东两到三年之内不能以法治之,一个宽字乃是治政要义。故此刑狱二字,自然也就谈不上了。所以我说,现在河东,实在无政务可言。”
一番话不禁说得王珪悚然动容,就连李建成目光之中也透出了热切的神色,他饶有兴致地催问道:“二郎,你继续说,我早料到你肚子里憋着什么宝,却想不到这个宝居然还不小”
李世民似乎也讲出了兴致,他拿起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道:“其实说山东没有政务,不过是个比方而已。陛下之所以要在山东单设行台,就是为了恢复生产做养百姓,以备日后万一与北面开战,武牢以东不再是朝廷的累赘,甚至希望那时候山东能够成为关中的粮仓。如何恢复将息呢这个题目绝大,小王以为乃是山东行台的一等要务。”
他沉了沉,继续说道:“当年我初破建德,曾经有人建议我经略蓬莱以取海盐。现在朝中也有一种说法,想改山东户课为盐课。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因为收粮食收不上来,所以想改别的道道从那个地方弄钱。以小王之见,这个办法是可取的,但是却不是急务,海盐之利,利在民部,而眼前的田土粮棉之弊,却是直接危及大唐社稷,一近一远,诸公当晓得取舍”
王珪连连点头:“秦王殿下说得不错,目下让百姓安分务农做养田土之业,乃是根本之计。”
李世民也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山东战乱多年,土地荒芜者极多,人丁也稀少。自大业年间以来,炀帝大修运河,导致大批自耕者倾家荡产,河东土地绝大部分辗转流落到一些地方豪强手中。庶民百姓手中的田土越来越少,由于战乱,豪强手中的田土越来越多,租息也越来越高,众人不堪盘剥,这才揭竿而起酿就乱源。建德之乱、黑闼之乱,皆起于此。所以若要铲除山东的乱源,非从田土入手不可。”
王珪长叹道:“殿下此真乃谋国之言,若要山东稳定不酿祸乱,终归要小民富足私廪殷实。可惜朝中诸公皆急功近利,行竭泽而渔之策,长此以往,山东难平。齐鲁不定,则天下不宁”
太子闻言,脸上一红,笑道:“真是惭愧,看来坐在长安,终归难知下面实情。若不是今天二弟剖析就里,我这个太子恐怕每天还坐在显德殿里空言论道呢”
李世民笑道:“殿下谦虚了,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擒获建德时未及见此,未能在山东因地制宜妥善抚治,这才导致黑闼复起,贻社稷之忧。父皇虽未因此罪我,臣弟心内实在难安。”
李建成摆了摆手:“二郎这话我却不敢苟同,此一时彼一时。你初战建德之时,洛阳未破,王世充尚且据东都坚城以拒天兵,当时你的心思都在军事上,郑夏两军相总倍于王师,稍有不慎则有全军覆没之虞。你那时候若是分心考虑民政,恐怕如今关东之地,还是反王割据呢甚或朝廷危殆,郑夏联军兵临太原亦未可知。”
李世民叹道:“这是大哥体恤弟弟的一片私心,我自己却不能这样想那时候我总领关东军政全权,未能一举安定冀鲁,毕竟有负陛下和太子的一片殷切之心。”
魏徵沉吟许久,此刻终于出言发问道:“我在山东待了三个月,亲眼见到了那里的情形,与秦王所说并无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