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风流,恐怕也极难指望能靠一份表章就安抚住他老人家。如今的局面就是这样,若要让父皇不再盯着我们,就得找一件事情来引开他的注意力。而急切之间,又难以寻得这样的事情,不得已,我们此次只有行险一搏了”
他扭过头来冷冷一笑:“我不写什么申辩表章,我此刻就去两仪殿觐见父皇,当面向他老人家陈词诉冤。你们在府中只管准备,只要今夜我能活着回转,明日凌晨,也就是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我们就让整个长安天翻地覆”
故布疑阵
从宏义殿出来,李世民将傅奕的奏表揣在怀里,也不乘舆,命从人牵过自己的乌鬃马,飞身上马沿着甬道转过层层殿阁台榭,自安阳门出了皇城。他一个随从也未带,一出皇城当即打马飞奔。一路上遇到两队外城巡兵,却都识得他,见到他的马便自分两列站好行军礼,他也不理会,径自一路向北,转过宫城西北角,一路向东奔玄武门而去。
进了玄武门,他更不迟疑,骑着马绕过紫宸殿,沿着临湖殿侧的甬路一路向南,绕着南北两个海池子转了个弯,在那里勒马驻足,朝着东边长生殿的方向遥视片刻,便继续前行,经过了甘露殿、神龙殿,径直来到了两仪殿。自殿后绕到大殿正门台级下,他方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随手一扔,迈大步沿着台级便走到了大殿正门口。
在门口当值的小黄门急忙迎了上来,细声细气地道:“请秦王殿下先解剑,在殿外稍候片刻,陛下此刻心绪不大好,待小奴为您通禀”
“啪”话未说完他脸上已然着了一个嘴巴,却见秦王李世民面沉似水不怒自威地道:“你好大胆,本王是陛下有明敕可剑履上殿的,陛下心绪不好,我自然知道儿子见父亲还要你这狗奴才通禀还不快闪开”
那小黄门一肚子委屈却也不敢诉说,捂着脸退到一边,李世民摘下腰间的卢鹿玉具剑拿在手中,大步走进了两仪殿。
他在门口大声责斥黄门,坐在殿内的李渊早已听到,却未曾言声,然而此时见他这般模样走进殿来,却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李世民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极其狰狞恐怖,两只眸子中似乎向外喷涌着灼灼烈焰,额头上青筋毕现,握着宝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显然情绪濒于失控。
李渊满心的不痛快,此刻却被李世民的形容吓了一跳,反倒镇静起来,暗地里提起了几分戒心。他扫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殿中武士也站在门口,他毕竟是马上取天下的一代开国之君,慌乱的情绪稍现即逝。他冷冷看着李世民开口道:“你进殿来既不行礼也不下跪,手里拿着宝剑,杀气冲天你想做什么是否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地位高了,你的老父亲已经成了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绊脚石了,就想把这块石头搬开,要弑君,要弑父”
李世民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李渊,浑不顾李渊刀子般犀利的言语,缓缓开口道:“爹,俗话说得好,天下有不孝的儿子,却没有不是的父亲。您既是要儿子死,儿子又怎能抗命呢这把剑是当年我封王的时候您老人家亲自封给我的,如今我带来了,您要杀我,还是用这柄剑吧”
李渊皱起了眉头,他迎视着李世民那透着不屈与不甘的目光,口气和缓地问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脾气朕何曾动过要杀你的念头你在外头做下那许多悖逆不道的事情,朕何时处分过你朕哪一次生你的气不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过一份奏表,要听听你的回话,朕就不明白了,怎见得就是朕要杀你呢一份奏表,有什么就说什么,就算什么也说不出来,明明白白回奏,告诉朕你没什么可说的,事情也不过如此而已你这是从何说起”
李世民目光黯然道:“爹,你还当我是您的儿子么”
李渊一哂:“这话应该朕来问你,你还当朕是你的父亲吗”
李世民苦涩地笑了笑:“爹,儿子跟您说实话,从小到大,兄弟们都知道,爹爹是严父,也是慈父可是自从爹登基为帝以来,其他的弟兄怎么想,儿子没问过,但儿子却觉得离爹越来越远了,爹越来越不信任儿子了,儿子谨守臣道,心里却不糊涂。君臣之间的分际越来越重,父子间的亲情却越来越淡了。前些年常年在外征战,还觉得离爹稍稍近一些,这两年在长安,每日里与爹朝夕相见,却觉得越离越远了爹,不是儿子埋怨你,有些事情,你逼儿子逼得太甚了。”
李渊听得眉头大皱,冷笑一声正愈说话,李世民却伸手拦住了他:“爹,儿子知道,儿子说的这些,你老人家或许不以为然,且莫着急,等儿子把要说的话都说完,君前失仪也好,图谋刺驾也罢,什么罪名儿子都领了,就算说完了您立即就一剑斩了儿子,儿子也断无怨言,只求爹今日能让儿子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爹,记得当年起事的时候,只有我在您老人家身边,大哥和四弟都不在。所以大家都觉得太原起兵,论功我应居于大哥之上,这不是公允之言,那时候我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孩子,人事不懂,徒有匹夫之勇,却少经历练。记得义宁元年你封唐王,那时候大哥是陇西公我是敦煌公,是你亲口对我说,要封我为世子,我觉得这不合适,便辞了;武德元年,你初登大宝,又对我说要立我为太子,我又辞了;武德四年,灭王世充攻克洛阳之前,还是您老人家,与我说只要收了洛阳,就由我入主东宫进位储君,那一次我还是辞了;两年前,平灭杨文干的时候,您老人家第四次跟我说,只要灭了杨文干,回来就废了大哥,立我为太子,这一次,我没有逊谢”
“你的意思是,是你的老父亲不守诺言,失信于你了”李渊冷冷地问道。
李世民叹息着道:“爹,儿子没这个意思。儿子只是想问一问,明明是您老人家一再许诺,儿子一再逊辞。为何如今弄得朝野上下文武百官无不以为儿子自恃军功一意谋求入主东宫取大哥而代之下面的文臣武将这么想,儿子不在乎;大哥四弟这么想,儿子顶多是无可奈何;可是爹爹,这件事从始至终有哪一点您老人家不清楚,为何连您都开始怀疑猜忌儿子了呢若说儿子整日在爹面前诬陷诽谤大哥,撺掇着爹更换储君改立太子,爹因此疑心儿子图谋大位还情有可原,可是爹知道,儿子和大哥在军政事务上或有争议分歧,但儿子从未在爹面前说过大哥一句不是儿子从未说过想当太子日后继承大位,每次都是爹在说,为何最终爹爹却又以此为由头对儿子百般猜忌刁难呢”
说到此处,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自李世民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膝盖一软,双膝跪了下来。
他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了傅奕的奏表,哽咽道:“看到爹命老相国送来的这个东西。儿子的心都碎了一件与儿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爹居然下敕让首辅老臣来问儿子是怎么想的爹啊,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儿子这些年拼死拼活,风里来雨里去,拼着血拼着汗换来的就是您老人家这般的不信任么放在十年前,爹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当回事,顶多一笑置之。可是如今呢爹,儿子从来没这么累过,战场上兵凶战危,整日在马背上盘桓,儿子也从来没这么这么惶然过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儿子活得太累,所以此番来,儿子别无所求,看在儿子这些年在外征战的份上,只求爹爹给儿子一个痛快,莫让儿子再受这份罪了”
李渊一开始还冷着面孔,但听着秦王哭诉了片刻,情绪也不禁受到了他的感染,眼眶也渐渐地湿润了。
李世民含泪笑道:“儿子这条命是父亲给的,儿子宁愿死在父亲手里,也不愿意死在自己的兄弟手里。若是死在大哥和四弟手中,儿子就算真真的枉死了。我自问于大哥和四弟无丝毫亏负之处,然则他们想要置儿子于死地,其心之急,其情之迫,竟似是要给窦建德和王世充等人报仇一般儿子若是不明不白死在他们手上,永违君亲,怨愤难平还在其次,儿子毕生要强,九泉之下还要为诸贼所耻笑,那滋味真比死还难受”
李渊诧异道:“这话却又是从何说起呢建成虽然对你有所提防疑忌,却从未有过要你性命的心思。上次东宫鸩酒的案子,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朕断定那不是你大哥所为。只要你能收敛形迹,谨守臣道,就不会有人来害你。何况朕已经允了你率部出洛阳,那边你经营多年,更不会有人能害得了你。二郎,在兄弟当中,你的才具论说足堪大任,只是君臣位分已定,这件事情上说起来是朕负了你,却不干建成和元吉的事”
gu903();李世民抬起头含着泪看了李渊一眼,称呼上不知不觉换了奏对格局:“父皇,太子和元吉已然在城南昆明池埋伏下了重兵,只待儿臣明日随百官郊送,万事便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