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院门上的三个字了。去年在下在齐国稷下,见过这种摆设,但论的不是政,是天下学问。想必此坛是让士子论政用的。”
“正是。”贾舍人应道,“这就是闻名士子街的论政坛,天下士子皆可在此畅所欲言,谈论天下政治。”
“听这语气,此坛是贾兄开的”
“苏兄高抬在下了。”贾舍人笑道,“你看在下这副模样,像是能开坛的人吗”
“真人不露相嘛。”苏秦回以一笑,“此坛既非贾兄所开,方才为何却说是自己的营生”
“说来话长,”贾舍人苦笑一声,“秦公继位之后,广开言路,纳士求贤,列国士子纷至沓来。然而,秦地褊狭,职爵有限,并非所有士子都得驱用。再说,赴秦士子中,更有许多滥竽充数之辈,一时也是良莠难辨。于是,一些久留此地、未受驱用的士子,因熟悉秦国政坛,就在士子中间四处游走,专为那些新来的士子提供方便,久而久之,竟然形成生意。这家客栈本是接待士子用的,掌柜看到这桩生意不错,就停止接客,将店整个改过,设置此坛,做了坛主,果是生意红火。在下不才,被坛主看上,特别聘为评判,顺便招揽客人。”
“怪道此人这么热情,原来如此”苏秦在心中嘀咕一句,眉头一拧,抬头问道:“敢问贾兄,你们这桩生意是如何做的”
贾舍人指着前面的木坛:“苏兄请看,那是讲坛。新来之人皆可开坛。开坛之时,就站在那儿论述为政主张,答疑解惑。”指着坛下的四个席位,“这是评判席,无论是谁,一旦开坛,他的为政主张能否说中秦公心意,如果中意,他能得到多大的职爵,全由这几人评判。不瞒苏兄,设坛至今,他们的评判很少失准呢”
“哦”苏秦大是惊奇,“真有这么神吗”
“当然神了”贾舍人笑道,“如若不然,谁肯花钱在此开坛”
苏秦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灵验,你们这些评判为何不受重用”
贾舍人苦笑一声:“都像在下一样,没有富贵之相呗。不然那些算命占卦的为何总是替别人指点吉凶呢”
“嗯,说的也是。”
贾舍人指向后面的席位:“这些是观众席,一旦有人开坛,就有士子来听,听的人越多,争论越热烈,说明开坛人讲的越有分量。即使不能在秦得用,众士子也会将他的声名远播列国。”
苏秦扫视一周,转对贾舍人:“请问贾兄,坛主何在”
贾舍人伸手指指正在远处闭目端坐的竹远:“就是那人,竹先生。”
苏秦聚目望去,见那人仙风道骨,坐如磐石,定非寻常生意人,心中顿时明朗起来,断定此坛必是秦公所设,竹先生,还有眼前这个贾舍人,也必是秦公心腹。贾舍人几番试探,又引他至此,不过是想试探他的深浅。看来,欲见秦公,此坛是非过不可了。
想到这里,苏秦现出一笑,抱拳道:“再问贾兄,若开一坛,需金几何”
“三金即可。”
苏秦苦笑一下,随口说道:“若是贫穷士子,手中没有三金,就不能开坛喽。”
“没钱也可开坛,但有一个前提,就是此人必须事先提出恳请,并由其中一个评判引见坛主,由坛主观相。只要通过坛主观相,就可为他开坛,但开坛费不是三金,而是六金。”
苏秦大是惊异:“此又为何”
“若是此人最终见用,可用俸禄补交开坛费。若是不能见用,损失则归掌柜”
苏秦连连点头:“嗯,这个倒也公允。”
贾舍人不无期望地看着苏秦:“敢问苏兄,愿否在此开一坛呢”
苏秦早已想定,轻轻点头,从袖中摸出三金,递予贾舍人:“烦请贾兄禀报坛主,为在下开设一坛。”
“谢苏兄抬举。”贾舍人双手接过三金,鞠一大躬,“请苏兄稍候片刻,在下这就禀报坛主去”
贾舍人急步走至竹远跟前,将三金置于几案,揖道:“禀报竹先生,洛阳士子苏秦请求开坛”
竹远回过一礼,远瞄苏秦一眼:“请转告苏子,后晌申时开坛。”
贾舍人回到苏秦跟前,揖道:“坛主吩咐,今日后晌,申时为苏子开坛。时光不多了,苏兄可暂先回去,稍稍准备一下。”
苏秦微微一笑,揖道:“苏秦告辞”
“苏兄且慢”贾舍人前趋一步拦道,“能否告知在下,苏兄师从何人,所治何学,可有同门在列国治业,在下也好有所传扬。”
苏秦略一思忖,笑道:“没有什么好传扬的,就说是洛阳人苏秦,这就够了。”
“在下记住了。苏兄慢走”
这日后晌,未时刚至,士子街上就有人边走边敲锣,大声吆喝:“开坛喽论政坛申时开坛喽开坛人乃大周名士、洛阳人苏秦。洛阳苏子学问盖世,有周天子亲赐轺车。列位士子,请光临捧场,一开眼界喽开坛喽论政坛申时开坛喽”
未时过去,申时将至时,锣声也分外响亮起来,众多士子开始从不同的客栈里走出,三三两两,议论纷纷,汇入“英雄居”,走进论政坛,各寻席位坐下。
一身士子打扮的公孙衍、樗里疾站在街头,看着渐走渐近的敲锣人。公孙衍是被樗里疾强拉过来的。樗里疾从秦宫里出来之后,一心琢磨着秦公所说的大贤之才,这就打算到士子街上访查,又恐自己眼拙,辨不出贤愚,这才特别扯上公孙衍,让他也来过过眼。
“洛阳人苏秦”樗里疾听有一时,转头望向公孙衍,“公孙兄可曾听说过此人”
公孙衍摇头。
樗里疾看看日头:“申时已到,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我们何不看个热闹去。”
公孙衍微微一笑:“既被樗里兄拖来,在下只好听凭摆布了。”
公孙衍跟着樗里疾走进英雄居,见论政坛里早已坐满士子。昨晚苏秦高车大马从街上招摇而过,又偏巧住在刚刚吊死的吴秦房中,这本身就已构成噱头,成为街头传议热点。此番苏秦开坛,士子们自然争相一睹苏秦真容,看他是何能耐。
众士子七嘴八舌,厅中甚是嘈杂。樗里疾、公孙衍四处扫瞄一阵,樗里疾努努嘴,二人走至一处角落,席地坐下。不多一时,更多士子赶来,十几排席位坐不下了,后来者只好站在后面,黑压压地围成一个半圆。
望着这个场面,公孙衍不无感叹:“在下初来秦时,也是在这英雄居里,”指向门外勉强露出的一个屋尖,“就是那幢房舍。时光流转,转眼已是数年,前年听说竹掌柜将客栈改为论政坛了,在下早想过来看看,可总有冗事缠身,今日总算可以一开眼界了。”
“此坛甚有意思,”樗里疾笑道,“什么样的声音你都能听到,有时想笑,有时连笑都笑不出来。”
“如此看来,樗里兄是此处的常客了。”
樗里疾点点头,指着从一侧走出的竹远道:“看,竹先生来了。眼下他不是掌柜,是坛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