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碎步趋前,跪地叩道:“微臣叩见君上,叩见夫人”
文公微微一笑,指着前面的客位:“爱卿免礼,请坐。”
苏秦谢过,在客位上并膝坐下,眼睛看一眼文公,又将目光转向坐在文公身边的姬雪。姬雪身披一袭白纱,上面绣着些许粉红色的小碎花,恰如这满园盛开的桃花相似,见他望来,又是灿烂一笑,真的是颜若桃花,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不知妩媚出多少。
燕文公望着姬雪,越看越喜,转对苏秦呵呵笑道:“不瞒爱卿,这些年来,寡人还是第一次看到爱妃如此高兴呢”
苏秦转过脸来,望着桃花道:“是这桃花好。”
姬雪咯咯一笑,脱口吟道: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
这首桃夭出自周风,在诗三百中是开头几篇,讲述姑娘在桃花盛开时节出嫁及对夫妻恩爱、和美生活的向往之情,苏秦、燕文公都是读熟了的。然而,姬雪此时吟起,却是别有韵味,苏秦、文公皆有解读,各自感动,纷纷跟着姬雪吟诵起来:
桃之夭夭,
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
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
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
宜其家人。〗
众人吟完,姬雪朝苏秦、文公拱拱手,缓缓说道:“今年春寒,园中桃花前几日始开,今日正值赏玩,臣妾福薄,不敢独享,特邀君上、苏子与臣妾同乐。”转对文侯,“君上,转眼之间,臣妾嫁至燕地已是七年。今见苏子,臣妾如同回到洛阳,见到亲人一般。臣妾久未碰过琴弦,今日面对亲人,面对满园桃花,臣妾兴致忽来,愿为君上,愿为苏子,愿为这些桃花,献上一曲,以助雅兴。”转对春梅,“摆琴。”
春梅支起琴架,摆好琴弦。姬雪伸出玉手,轻轻滑过,琴弦响起,恰如春风拂过。姬雪微微闭眼,轻抬素手,调匀呼吸,缓缓以手拨弦,不见弦动,但闻琴响,一曲流水悠然而出,如诉如说,如切如磋,与这春日春情浑然一体。
因有鬼谷数年的修炼之功,苏秦听到的就不是单纯的琴声,而是姬雪的内心。姬雪借琴抒情,将她的所有爱恋、一腔激情全部倾注在几根琴弦上,听得苏秦面红耳赤,一颗心咚咚狂跳,偷眼望向燕文公,见他竟然一无所知,两根手指还在和着韵律有节奏地微微摆动,为她轻打节拍。文公虽通音律,却不通姬雪之心,因而节拍总是打不到点上。苏秦看得明白,却也不敢有丝毫表达,只是笔直地坐在席上,呼吸一声紧似一声。
姬雪弹完一曲,再次滑弦,余音绕梁。
燕文公知她弹完,鼓掌道:“爱妃弹得好琴,寡人如闻仙乐矣”
姬雪微微一笑,朝他拱手道:“谢君上厚爱。”转向苏秦,见他仍旧沉浸在音乐里,轻声道,“苏子”
苏秦从恍惚中醒来,打个惊怔,决定将话题移开,遂拱手赞道:“夫人所弹,堪比先生了”
“先生”姬雪稍稍一怔,“是鬼谷先生吗”
“不,”苏秦摇头,“是琴师。”
听到琴师,姬雪心里一颤,轻声问道:“先生他好吗”
“回禀夫人,”苏秦不无沉重地说,“先生仙去了。”
“啊”姬雪震惊,“先生怎么去的”
苏秦遂将这些年来洛阳发生的故事扼要讲述一遍,听得姬雪、春梅呜呜咽咽,文公湿了眼眶。
伤感有顷,姬雪重新抬头,睁开泪眼望着苏秦,移开话题:“听君上说,苏子欲去邯郸合纵,敢问苏子,几时起程”
“回禀夫人,”苏秦拱手道,“后日大吉,微臣打算辰时启程。”
姬雪再次垂下头去,又过一时,抬头凝视苏秦,语意双关:“苏子若能促成燕、赵、韩三国合纵,既利三国,又利天下,更利燕国。不过,燕国经此一乱,元气大伤,君上龙体有待恢复,还有殿下”略顿一下,“苏子,不说这些了,燕国离不开苏子。苏子此行,成也好,不成也好,皆要全身回燕,雪儿”似觉失言,改口,“本宫定与君上迎至易水河边,为苏子接风洗尘。”
苏秦听得明白,起身叩道:“苏秦谢夫人厚爱”转向文公,“君上,时辰不早了,微臣尚需做些预备,这就告辞。”
燕文公看一眼姬雪,点头道:“也好。爱卿此番出使,事关重大。待凯旋之日,寡人定如夫人所言,与夫人迎至易水,为爱卿洗尘。”
苏秦再拜:“微臣叩谢君上隆恩”
因燕公长孙姬哙只以副使身份助阵,更有战车百乘、精骑五百,外加其他随从人员,燕国的问聘使团在人数上逼近两千,规格上也胜赵国使团一筹。燕使、赵使合兵一处,拖拉数里,一路上尘土飞扬,浩浩荡荡。
涉过易水,楼缓别过苏秦,引赵国使团先一步赶回,将燕国情势及诚意详细禀过。肃侯动容,闻燕国使团已近邯郸,使太子赵雍乘上自己车辇,引领安阳君、肥义、楼缓、赵豹等重臣郊迎三十里,以示隆重。
这日午时,邯郸城里,在通往宫城的一条主要大街上每隔三步就如竖枪般站着一名持枪甲士,行人全被赶至两侧。鼓乐声中,赵侯车辇辚辚而来,车上站着赵国太子赵雍和燕国特使苏秦。其他人员各乘车辆,跟在后面,朝宫城旁边的列国驿馆驰去。
丰云客栈的宽大屋檐下,被赶至路边的众多行人挤成一团,两眼大睁,唯恐错过这场难得一见的热闹。
陡然,一人不无激动地大叫道:“我看清了,是那个人”
众人齐望过来,见是一个卖烧饼的,略显失望,白他一眼,重又扭头望向街道。
“是看清了嘛。”卖烧饼的见众人不理他,委屈地小声嘟哝。
“你看清什么了”有人凑上来问。
卖烧饼的指着刚刚晃过眼去的苏秦:“就是那个人,我见过的。”
“哼,你见过”那人不无鄙夷地哼出一声,“知道他是谁吗是燕国特使他旁边的那个孩子,是当朝殿下你个卖烧饼的,猪鼻子上插白葱,充大象呢”
“什么燕国特使”卖烧饼的急了,“两个月前,他不过是个穷光蛋,穿一双破草鞋,在南门大街上溜达,肚子里咕咕响,买我两个烧饼,给的却是周钱,待我看出来,跟他讨要赵钱,一只烧饼已是豁去一边。这是真的,谁骗你是龟孙子”
那人见卖烧饼的说得逼真,不由不信,眼珠儿一转,奚落他道:“瞧你这德性,贵人到你身边,你竟不知,眼珠子算是白长了要是我,必将篓中烧饼尽送予他,结个人缘我敢说,这阵儿他得了志,没准儿赏你两块金子呢”
卖烧饼的叹道:“唉,那时候,啥人知道他是个贵人呢”
“唉,也是的,”那人接道,“真是啥人啥命,像你这样,只配卖烧饼了。”
gu903();众人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