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哥。你打算杀死山西太太吗」
诚哉没回答,但那等于是默认。
「杀死这个字眼并不适切。」山西说。「既然已经没救了,只能选择对春子最幸福的方法。在我们以前居住的世界,安乐死是个争议性的话题,但在此时此地,应该没有甚么反对的理由了吧。」
「可是」说到这里,冬树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觉得过去自己深信不疑的理念正逐一瓦解。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见死不救,纵使某人已没有救活的希望,他人也无法代为决定生死──他从来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错。不,一定没错,至今也仍是正确的。但在某些情况下,是不能实践正确想法的。即使正确的想法不在实践的选项之内,也不能断定其他的方法就是错的。
寂静中,建筑物隐约发出声响。下一瞬间,地板微微摇了一下。虽然摇晃立刻就息了,但足以让众人紧张起来。
大事不妙,小峰咕哝。
「的确,不赶紧离开不行了。」户田也说。
山西再次看着菜菜美。
「没有药吗能够令春子解脱的药。」
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紧盯菜菜美。冬树也看着她。
菜菜美站起来,打开放在旁边的冰桶。她从中取出的,是针筒和小玻璃瓶。
「这种药剂绰号叫作沙克辛su,是开刀做全身麻醉时用的。」
「只要注射那个,春子就可以解脱了吗」
菜菜美的脸上浮现了迟疑的表情,但还是点头了。
「说穿了也就是所谓的肌肉松弛剂,是厚生劳动省核定的毒药。」
「会很痛苦吗」
「我想应该不会,因为兽医都是用这个替宠物安乐死的。」
「原来如此。」山西一脸满足,转向冬树。「你看如何我想用这个让春子早点解脱。」
老人频频使用「想让她解脱」这样的说法。
冬树答不上任何话。他试图寻找别的选择,但是完全想不出来。无奈之下,他瞥向诚哉。
诚哉吐出一口气,露出痛下某种决定的眼神。
「我们来表决好了。除了未央和小宝宝、以及山西春子女士之外的九人来表决,只要有一个人反对就否决提案。不过,反对者必须提出替代方案。做不到的人就没资格反对。这样可以吧」
众人对诚哉的意见皆无异议,冬树也保持沉默。
不知几时,白木荣美子和太一等人也已来到旁边了。大家围着山西春子站成一圈。
「那么,现在开始表决。」诚哉的声音响起。「赞成山西春子女士安乐死的人请举手。」如此说完时,他自己已举起手。
山西繁雄率先举手。接着是明日香,然后太一也举了。
踌躇不决的小峰,面色沉痛的户田,眼神悲伤的荣美子也纷纷举手。未央似乎听不懂大人们在说甚么,不可思议地望着大家的脸孔。
菜菜美看着诚哉。「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甚么问题」
「由谁来打针」
她的问题让众人脸上浮现赫然一惊的表情。他们不仅得决定要不要让春子安乐死,也得决定由谁来执行。
「你说呢山西先生。」诚哉保持举手的姿势问。
山西面向菜菜美报以微笑。
「妳放心,由我动手。或许该说,我不想让我以外的任何人做这件事。」
「可是,那并不容易。」
「那么这样呢如果先麻烦妳把针刺进去,之后再由我来接手,这样可以吗还是说,那种药的毒性很强烈,只要针一戳进去就会死」
「不,我想光是把针戳进去,应该不会产生任何作用。」
「那么,就麻烦妳这么做吧。只是还得借用妳的手,真不好意思。」
听山西这么一说,菜菜美低下头,然后默默举起手。
现在只剩下冬树了。他虽然低着头,却可感觉到众人的视线。这段时间有如恶梦。
「如果反对,请提出替代方案。」诚哉以冰冷的语气说。
冬树咬唇。他衷心盼望春子奇迹地恢复意识,但她依旧安静沉睡。
「我要先声明,就算你不举手,在场也没有任何人会怪你。」诚哉说。「谁都不想决定这种事。如果容我代替大家说出心声,我会说其实大家都对你抱持期待,期待没举手的你能提出替代方案。大家都是因为自己想不出替代方案,只好忍痛举手的。就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就连我也一样对你抱着期待,虽然这样说很窝囊。」
听到诚哉的声音渐渐颤抖,冬树抬起头,他看到兄长的脸时吓了一跳。兄长的眼睛通红,泪水夺眶而出。
环视四周,其他的人也哭了,他们边哭边保持举手的姿势。
这让冬树明白了一点:自己的德道观其实非常肤浅。自己拘泥于「生而为人就该做正确的事」这个观念,但其他人不同。他们是打从心底为了与山西春子诀别而伤心,不得不选择这条路令他们绝望。
自己其实只是不想受伤罢了──冬树不得不承认。
当他缓缓举起手,大家的哭声变得更大了。
「表决通过,请大家把手放下。」诚哉的声音像是勉强挤出,但他的语调依旧镇定。他做个深呼吸后,看着山西。「那么,接下来呢」
山西应声点头,朝菜菜美微微鞠躬。
「可以麻烦妳照刚才说的程序进行吗」
知道了,菜菜美小声回答。
「不好意思。」山西看着诚哉。「能不能让我们单独相处我不想让别人看到。」
「可是」
「不要紧。」老人露出笑容。「我并不打算跟她一起死,这点你不用担心。」
诚哉微微点头。
「知道了,这样或许也比较好──那,我们先去隔壁教室吧。」
冬树等人留下山西与菜菜美,往隔壁教室移动。其中几人在被地震震乱的椅子上坐下,冬树和诚哉依旧站着。
「那种药,不知还有没有。」户田突然说。「那叫作沙克辛是吧那种毒药,不知还有没有剩的。」
「为甚么这样说」小峰问。
「你想想,今后说不定还会有这种事发生。看看外面的状况,谁敢保证不会再有人受伤或生病如果确定不治疗就没救时,恐怕还是会做出跟这次相同的结论吧。」户田望向诚哉,像是要征询他的意见。
凝视窗外的诚哉摇头。
「要做出甚么结论,应该视每次的情况而定。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尽最大努力,不让大家受伤或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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