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无奈大、二、三房的人又多又厉害,不许余八叔的母亲守节,为贪图数十两身价银子,勒逼他母亲出嫁。他母亲因余八叔年纪太小,身体又太弱,明知自己嫁了别人,余八叔没人照顾。不忍抛弃不顾,要求带到嫁的人家去,等到余八叔长大成人,再送回余家来。大、二、三房也不许可。可怜这个年才五岁身体极瘦弱的余八叔,已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了。余家所种的田,是自家的产业,四房并不曾分析。第四房就只余八叔一人,所应承受的产业,山场田亩,也可供一家数口生活之资。大、二、三房因觊觎这一分产业,所以将寡弟媳逼嫁。余八叔那时仅五六岁的小孩,什么事也不知道,听凭大、二、三房的人欺负凌虐。感觉痛苦的时候,除却哭泣之外,别无方法对忖。而大、二、三房的人,既是存心欺负他,又如何能容他哭泣呢挨打的时分,不哭倒也罢了,一开口哭痛,打的更厉害。他真是天生的命苦。余家共有二三十个年相上下的小孩,独有余八叔不但身躯孱弱,头顶上并害满了癞痢。加以眼泪鼻涕终日不干,望去简直是一个极不堪的乞儿。是这般受了三年磨折,地方上人知道余家情形的,无不代为不平。不过乡下人大半胆小怕事,余家又人多势大,旁人尽管心里不平,却不能有什么举动。至多谈到余家的事,大家叹息叹息罢了。
这年,忽然来了一个游方的和尚。夜间睡在隐居山上的狮子岩里,白天下山化缘,一不要钱,二不要米,每家只化一钵饭。隐居山上虽有丛林庙宇,这和尚并不进去挂单。有好事的人间他:
柯以不到丛林庙宇去和尚摇头道:“他们也可怜,他们的夜食,也都是由十方募化得来的,贫僧怎好再去叨扰”又同他:何以不要钱,不要米和尚说:“得了钱,没处使用,也没处安放,得了米,没有闲工夫,不能煮成熟扳。”问他:有什么事这么忙他说:“生死大事,安得不忙。”他上山下山,必走余家大屋门前经过。余家的小孩多,见这和尚在六月炎天还穿着一件破烂腌臜的棉僧袍科头赤足的,在如火一般的红日之下行走,头上不见一点汗珠,都觉得这和尚古怪。一见和尚走过,就大家跑出来,跟在和尚后面,指指点点的说道。和尚也好象是极欢喜小孩子,每见这一大群小孩追出来,必回头逗着在前头的几个小孩玩耍。有一次余八叔也跟着跑出来,抢在众小孩的前头。这和尚回头看见余八叔,便很注意似的打量了几眼。刚待开口问话,后面即有两个小孩跑上前来,年纪都比余八叔大两三岁,一个举手向癞痢头上就打,一个揪住胳膀,往后就拖。余八叔只向两孩望了一望,即低头不做声。这和尚看了,仿佛有点儿不平的神气,随指着余八叔,问两小孩道:“他不是你们一家的人吗你们无缘无故打他,揪他做什么”两孩之中的一个大些儿的说道:“他不是个好东西,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打他,就打死他也不敢哭。”
说时凑近身去。又举脚向余八叔踢了两下。跟在后进的许多小孩,也都握着小拳头,仿佛都要上前打两下,以表示不算一回事的神气,余八叔只吓得浑身发抖,显出欲逃不敢,不逃不能的样子。
边和尚忙上前拉了余八叔的手,用身躯遮挡着众小孩,很温和的说道:“你不要害怕。有我在这里,他们断不能打你。你说:你姓什么家住在那里他们是你的什么人”余八叔道:
“我也姓余,也是这屋里的。方才打我的是我的侄孙。揪我的是我的侄儿。”这和尚十分诧异的样子说道:“是你的侄孙侄几吗还有这许多呢,都是你什么人”余八叔一一指点着道:“这也是我侄孙。这也是我侄儿。”和尚回头问那些小孩道,“你们叫他什么”几个口快的答道:
“叫他八叔。”和尚问道:“你们的班辈比他小。怎么倒可以随意打他呢”有一个小孩答道:
“他又没有娘,又没有爷。打他怕什么,我爷爷还把他捆起打呢。你不信,看他背上。不是还有一条一条的红印吗了就是用篾片打成这样子的。”和尚看余八叔的背上,果然不见有半寸没有受伤的好皮肉。一面抚摸着伤处。一面问道:“你夜间睡觉是一个人睡的吗”余八叔点头道是。
和尚道:“睡在那一间房里呢”余八叔道:“睡在厨房里。”和尚笑问道:“厨房里有床铺吗”余八叔摇头说:“没有床铺。热天唾在地上,冷天睡在草里。”和尚道:“厨房在什么地方你家里共有几间耳房”余八叔道:“只有一间厨房。你看那边屋上有烟囱的。底下就是厨房。”和尚回头对这些小孩说道:“他的班辈比你们大,你们不应打他。下次我若再遇见你们打他时,我就帮着他打你们了。”众小孩也没有话回答,和尚自掉头不顾的去了。
次日早起,余家大屋忽不见了余八叔。家里人分明看见余八叔昨夜睡在厨房里。半夜还听了他咳嗽的声音,前后门都锁好了不曾开。以为决没有出外的道理。疑心是不堪凌虐,自行投井死了。长沙乡下的人家,厨房里多有吊井。余家的人用竹竿接长向井内探捞,那里有呢好在余家素来不把余八叔当人,巴不得他不在家中刺眼,因此并不派人寻找。
光阴容易,转眼不觉过了二十年。其间毫无音信。不但地方上人心目中,没有余八叔这个人,就是余家大屋的人,也早就认定余八叔死了。整整二十年过去。这年也是在夏天里,隐居山下忽然来了一个身材瘦弱,年约三十岁的人。身上行装打扮,背驮一个很大的包袱,到山下一家伙铺里住昔。次日,即到本地一个大绅士黄孝廉家拜访黄孝廉,这黄孝靡年已七十多岁,是这方面乡下的一个极正大的绅士。
这日黄孝廉在家,见门房拿了一张名片进来,说有个异乡口音的人前来拜访。黄孝廉看名片是余同德三个字。心想:不认识这人。既然登门拜访,不能不见,只得说请。门房引了那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