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没有赢一面的官司,那里容得周秀才有辩白的机会。草草审了几堂之后,革了秀才不算,还得了查抄和充配云南的两个处分。没有把脑袋送却,还算不幸中之大幸咧,而当查抄的时候,这只玉杯当然一抄就得。只小小的玩了一个手法,就到了马天王家中去了。如今周秀才已远配云南,他的妻子也惊悸而亡,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留下,抚养在外家。我却为了这个孩子,斗然的把我这颗心打动了。”李成化道:“这话怎讲”江南酒侠道:“我这次路过德州的时候,在一个地方偶然遇见了这个孩子。他口口声声的说要到云南去省父,又说云南是瘴疠之乡,他父亲是个文弱书生,那里能在那边久居还想叩阍上书,请把他父亲赦了回来呢。但他的说话虽是很壮,这些事究不是他小孩子所能做得的,我因此很想帮助他一下了。”李成化道:“你想怎样的帮助他而且和我们决斗这件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江南酒侠道:“你不用忙,让我对你说。我现在想把这只玉杯从马天王那里盗了来,去献与朝中的某亲王。某亲王手握重权,又是最嗜爱骨董的,有了这主杯献上去,自然肯替我们帮忙,就不难平反这桩冤狱,把周秀才赦回来了。”李成化道:“哦,我如今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是要我和你分头去盗这只玉杯么这种决斗的方法,倒也很是新鲜的。”江南酒侠道:“你倒也十分聪明,居然被你猜着了。不过你也不要把这事看得十分儿戏。这种决斗的方法,虽是十分有趣,却也是十分危险的。能把杯子盗得,果然说是胜了。倘然失败下来,那连带的就有生命之忧咧。你究竟也愿采取这种方法,和我比赛一下么”不知李成化如何回答且待第一百十五回再说。
第一百十五回见本色雅士戏村姑探奇珍群雄窥高阁
话说李成化听了江南酒侠约他去到穗州,赌盗马天王家中玉杯的话,便慨然说道:“我虽不能和你一般称上一个侠字,但是义侠之心,却是生来就有的。象你现在替我讲的这桩事,不给我知道便罢,知道了,便不是你来约我,我也要出来打一下抱不平的。何况决斗的这个约,我们早已定了下来,没有得到双方的同意以前,彼此不容翻悔的。如今你把决斗改为打赌,把一桩绝无趣的事情,变为绝有趣的事情,我又有什么不情愿呢。”江南酒侠也喜笑的说道:“你能赞成这个办法,那是好极了。现在且让我把去盗杯时的细节目对你说:这马天王家中的房屋很大,附带还有花园。又在花园中起了一座挹云阁。所有的骨董,都贮藏在里面。因为在周茂哉手中夺来的那只玉杯,在他的许多贮藏品中,要算得最可宝贵的一件东西,更把它来贮藏在最上一层的第五层阁上,还藏在一只木匣中,上面装有机关。如果不知道他所装的机关的内容的,只要误去触上一触,机关下面所缀的许多小钤,就要玲玲玲的响了起来。下面看守的人,马上就会知道,当然就要走上阁来捉人了。”李成化道:“那么我们前去盗杯的时候,要怎么办,才可使得钟声不响呢”江南酒侠道:“这个我倒已打探明白。只要未开木盘之前先把通至下面的消息机关剪断,下面就不会知道了。如今我们姑以一月为期,谁能盗得这玉杯,就算谁得了胜利。至于盗杯不成,反而丧失了性命,或是受了重伤,自在失利之列。只能自怪命运不佳,不能怨尤他人的了。”李成化道:“这个办法很好。一个月后,我们再在此会面罢。便是万一有个不幸,我竟因此事丧失了性命,我的师弟兄辈也很多,你到这里来,也不患没人招待呢。”当下说到这里,江南酒侠便起身告辞。
李成化送了他回来,一班师弟兄又出来相见,都怪李成化太傻,怎么会答允下这个打赌的办法李成化大笑道:“我何尝傻你们才傻呢。老实对你们说罢,这只玉杯闻名已久,也是我所最喜欢的。但是要去盗时,还恐我自已的力量不够。如今合他打赌去盗,我自己能够盗来,果然最好。万一我自已盗不来,却被他盗了去。他是个酒醉子,我难道不能使点小小手法,转从他的手中盗来么如此无论是谁盗来,不是都可稳稳的归我所有么如今你们也明白我的意思不明白我的意思”一众师弟兄这才没有
话说,也就各散。如今且把李成化这一边暂行按下。
再说江南酒侠自和李成化订定打赌办法后,第二天便向德州进发,到了晌午时分,他的洒瘾又发。恰恰到了一个市镇,便在镇上一家客店中打尖,叫店家烫了半斤高梁来。他坐的那张桌子,恰恰对着客店门外。一面赏着野景,一面把酒饮着,心中好不得趣。谁知正在这个当儿,忽然走来一个穷汉,身上虽穿着一件长袍,却是七穿八洞,显得十分褴褛。刚刚走近江南酒侠所坐的桌子前,即长揖说道:“小生适有陈蔡之厄,请阁下顾念斯文一脉,略赠几锭银子,俾得回归故里,不致流落异乡。则此恩此德,没齿不忘矣。”江南酒侠听了,暗想:此人好不识趣。向人求借盘缠,一开口就是几锭银子,天下那里有这等便宜的事情。但见他酸得可怜,倒也不忍向他直斥。
只温顺说道:“你所向我请求的事情,倒也是很正当的。只我自己也是一个穷鬼,那里有多馀的银子可以资助你呢”忽听那穷汉哈哈笑道;“你倒也很直爽,竟自认是个穷鬼。但是照我所知道的,你昨天虽还是个穷鬼,今天却不见得怎样穷了。只叹我没有本领,不能学你这般的方法向人家去借钱,今天依旧是个穷鬼,所以不得不求你分润我一些了。”这几句话,句句话中有刺,暗暗刺中了酒侠的心病,不禁想道:这穷汉的这番话,说得好不奇怪。难道我昨天做的那番事,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被他瞧了去么不料在他思忖的当儿,那穷汉却已跳到他的面前,又伸手在他的钱囊上一拍,笑嘻嘻的说道:“这里面不是有许多银子么横竖是傥来之物,分几锭给我,也有何妨。”江南酒侠见这穷汉竟敢如此放肆,向他动手动脚,倒也有些动怒起来。即向之怒目而视,并厉声道:“休得如此放肆。就算我这银子是用一种方法向人家借来的,自也有我的本领。如今你又凭着什么本领要向我分润呢”穷汉神色自若,一点不屈的说道:“你的本领是武功,我的本领是文才。我最大的一桩本领,便是能百问百答。你也要当面试上一试么”江南酒侠道:“哦,好大的口气你竟能百问百答么”说到这里,又想上一想,接着说道:“也罢,且让我把你当面考上一考。孔门七十二贤,云台二十八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究竟是那儿个人,你也能一一说出姓名来么”穷汉笑道:“你过问题虽似乎出得有点凶,但受考的幸亏是我,正欢迎这种种难试题,可以藉此把我的才学显出来,倒一点不合受窘呢。”当下即滔稻汨汨的把七十二贤,二十八将的姓氏,一个个背了出来。江南酒侠起初听了,倒也很象震惊似的。但一转念间,又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上了你的当了。我这问题,原是从一本书记上看下来的,难保你不也看过这本堪记。但只要记性好一点的,就可把这些姓名完全记着,自能背答如流了。这又有什么希罕呢”穷汉道:“话不是如此说。就算我是从笔记上看下来的,但总看过这本笔记,这也就算得是我的一种本领。否则,不就生生的被你考住,要交白卷了么面且题目明明是你出的,就算是出得太容易了,这个过处也在你,而不在我啊。”江南酒侠道:“不,不这个无论如何不好算数的。再来一个罢。”
说着便向店外一望,只见有一群蝙蝠,绕着柳脚而飞。几个十三四岁,的村童,拿着竹竿戏打它,嘻嘻哈哈,闹成一片。不觉拍案说道:“有了,有了这个蝙蝠的典故,是很僻的,如今不管他是故实,还是诗句,你也能举说几则出来么如果说得不错,准一测酬银一锭。倘在你能滔滔汩汩的说下去,就是把我囊中的银子完全赠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穷汉道:“好你能如此慷慨,我当然要把我的才学显出来了。你且听着:元徵之诗道:真珠帘断蝙幅飞。”江南酒侠屈指数道:“一。”便又听那穷汉道:“秦淮海诗道:“戏看蝙蝠扑红蕉。这又是一只蝙蝠。”江南酒侠便又道:“二。”那穷汉却笑了起来道:“你要记数,记在心上便了。象这般幺、二、三的数记起来,徒然扰乱了我的心思。莫非你舍不得银子,故意要把我的心思扰乱,让我好少说几条还是不相信我,怕我错了你的帐咧”这么一绕,说得江南酒侠也笑了起来。
那穷汉却又说下去道:“黄九烟诗道,怪道身如千蝙蝠。又朱竹垞风怀诗道:风微翻蝙蝠。又洞仙歌词道:错认是新凉,拂檐蝙蝠。”跟着,又把尔雅,说文、神异秘经及乌台诗案中关于蝙蝠的典实说了几条,忽地又停住了不说下去。江南酒侠笑道:“莫非已是江郎才尽么怎么不说下去了”那穷汉道:“并非才尽,只是你不可惜你那银子,我倒替你有些可惜起来了。你试计算一下看,我所说的,不是已有上十条了么这十锭银子,在我取之不伤于廉,在你挥了去,也没有什么大损失。如果再超越此数,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江南酒侠听他这般说,倒又笑了起来道:“你这人倒是很知足的,而且也很有趣。立谈之间,便把我的十锭银子取了去。
还轻描浓写的,说上一句取之不伤于廉呢。”说完,便从钱囊中取出十锭银子给了他。那穷汉把来揣在怀中后,即长揖为谢,又道上一声:“后会有期。”于于然去了。江南酒侠被他这么一打岔,也无心再饮洒。打过了尖,便又上道赶路。
傍晚时分,到了个大市集,却比晌午打尖的那个所在闹热得多了。江南酒侠便向镇上的一家大客店投了去。走进门时,只见掌柜的是一个妇人,年纪约有二十多岁,满脸涂脂抹粉,打扮得十分妖挠。一见他走进门来,即撑起一双媚眼,向他很动人的一笑,一壁又媚声媚气的说道:
“客官是单身,还是有同伴跟在后面我们这里的正屋正还空着呢。房儿既是宽大,床儿又是清洁,包你住了进去,觉得十分舒服。”江南酒侠笑答道:“我只是单身一人,并没有什么同伴。
正屋太大了用不着,还是住个厢房罢。”那店妇道:“只是单身一个人,住厢房也好。伙计们,快把这位客官领到西厢房,须要好生伺候。”说着,又向江南酒侠瞟上一眼,接着又是迷迷的一笑。江南酒侠倒被他弄得莫明其妙。暗想:我这个酒鬼,相貌既难称得漂亮,衣服也很是平常,素来是没有什么人注意的。如今这个婆娘为什么这般垂青于我,挤眉弄眼的向我卖弄风骚莫非她已知道了我的底细,也象那穷汉一般,看中了我那腰包中的银子么”
他正在思忖的当儿,早有一个伙计走了过来,把他顿到内进去。见是三间正屋,两个厢房,到也很成体统。再到西厢房一看,地方虽是狭窄一点,却也收拾得十分干净。江南酒侠向那伙计点点头,表示赞成的意思,便住了下来。那伙计自去张罗茶水,不在话下。不一会儿,又见那店妇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衣服,一扭一扭的走了进来。到了西厢房的门首,便立停了足,向门内一探首,浪声浪气的问道:“客官,你一个人在房内,不嫌寂寞么也容我进来谈谈天么”江南酒侠听了,答允他既不好,拒绝他又不好。正在没做理会处,谁知那店妇早又将身一扭,走进房来。偏偏地方又窄,除了一张桌子外,只放得一张床。她就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拥着笑迷迷的一张脸,向江南酒侠问道:“客官,你也喜欢谈天么我是最爱闲谈的,每每遇着生意消闲的时候,就进来和一般客官们东拉拉西扯扯。有几位客官,为了我的谈锋好,竟会留了下来,一天天的延捱着,不肯就走呢。你道奇怪不奇怪”说到这里,又是扭颈一笑。江南酒侠本是很随便的一个人,见她倒浪得有趣,虽不要和她真的怎样,但是谈谈说说,也可聊破客中寂寞。便也笑着问道:“老扳娘,你那掌柜呢怎么我进店来的时候,没有瞧见他”那店妇道:“再休要提起他。这死鬼也忒煞没有良心,竟老早的撇下了我,钻入黄土堆中去了。你想,我年纪轻轻的,今年才只有二十八岁,教我怎能耐受得这种况味呢”江南酒侠道:“那么,你怎样办呢”那店妇又扭颈一笑道:“这有怎么办也只得打熬着苦,硬着心肠做寡妇罢了。只是日子一久,面子上虽仍做着寡妇,暗中却有法子可想了。我的所以要开这所客店,也就是这个意思啊。”说到这里,又向江南酒侠瞟上一眼,格格的笑着说下去道:“我一开了这所客店,便有你们这班客官源源不绝的送上门来,可以解得我的许多寂寞了。”江南酒侠见她越说越不成话,而且又渐渐的说到自己身上来,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倒懊悔不该和她搭讪,起先就该向她下逐客令的。便正色说道:“老板娘,你不要误会了,我这个人,除了爱酒之外,别的东西一点也不爱的呢。”那店妇却仍嘻嘻的笑道:“哦,客官原来你是爱酒的,那更容易商量了,如今的一班少年,爱酒之外,又那一个不再爱上酒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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