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世右大臣久我晴通,这一天来自堺町的茶人千利休、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到町内访问,在大馆晴光的屋敷里召开一场小型茶会,参与会茶会者大约二三十人,出身来自三教九流,却都有一手非凡的本领。
比如同被喻为医圣的堺町世代医官世家,撰写医心方三十卷,因为医治正亲町天皇而得天皇一字下赐的,従三位宫内大辅半井瑞策,编纂花论二十箇条的堺町花道圣手文阿弥,堺町第一家造出堺筒的橘屋又三郞,曾一度流落到琉球国,受到琉球国王尚真厚待的著名乐师杵屋喜音谈话,以及薪屋三二,誉田屋宗宅、竹仓屋绍滴等文化人齐聚一堂。
堺町的茶道宗师非比寻常,不似足利义时认为的那般附庸风雅,他们品茶讲究恬淡自然,居于半密闭的茶室插花一束,煮水一釜便可,只是此次茶会并非三两人居于密室,难免要变通一下规矩。
津田宗及抚掌叹道:“珠光祖师曾言,茶之一道最忌自我主心与我执,见能者妒之见后于已者则蔑之,此事不可有也,见能者近之惊佩其才见后于己者则须鼎力协之,吾深以为然也”
半井瑞策点头说道:“茶道以天地中和之气为本,乃治世安邦之风俗,今人皆以其为邀客会友之媒,饮食之乐口腹之欲且尽茶室之美,集珍器之品夸己巧妙嘲人愚笨,皆非茶道之本意。”
今井宗久笑道:“先师绍鸥常言道,筑小室于竹阴树下,贮泉水植草木挂釜置炭,插生花备茶具,移山川自然之水石于一室,赏四季风花雪月感草木盛衰,以礼待客听釜中松风飒飒,而忘世间忧虑杂念,一勺流出涓涓渭水洗尽心中尘埃,真乃人间仙境也”
大馆晴光摇头笑道:“陋室铭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众人欣然而笑,千利休言道:“吾以为茶之一道可以四字概括,和敬清寂。”
禅僧八丈宗忍道:“试问何解”
千利休侧望庭院中清静素雅山水如画,淡淡说道:“以敬为礼之本其用以和为贵,此乃孔子所立礼之用之语,为茶道心法也纵有公子贵人来坐,其交也为淡泊且无谄事,即使晚辈来席。亦礼敬相待且无怠慢。此谓空中有物。和而不流久之犹敬,迦叶之微笑曾子之一诺,真如玄妙之意不可说也”
“妙也”武野绍鸥高徒,千利休师弟辻玄哉赞叹道:“建茶室备茶具戒繁忌丽,虽用古具心却常新,时时不忘四时风景,铭记不谄不贪不奢,谨慎朴素正直是为茶道如此。则赏天地自然之和气,移山川木石于炉边,五行齐备矣汲天地之流水而品风味,壮哉乐天地中和之气是为茶道”
茶道既禅道,名为喝茶实为修禅,因而这又有个名目为禅茶之道,千利休便说道:“禅茶之器物,非美器非宝器非古器,以圆虚清净之心为器,以此清净一心为器乃禅机之茶。不论器物好坏,断除善恶邪见。于己之心索得实相清净之器。”
禅茶之器非凡俗器物而源自清净自然的心,此心名曰圆虚,意为圆满如虚空遍照一切的智慧,恰如其分的契合圆满之佛意,如六祖惠能所录坛经中佛偈:“大圆镜智性清净,平等性智心无病,妙观察智见非功,成所作智同圆镜。”
今井宗久欣然道:“一心之器非人陶铸而造,天地自然之器,阴阳日月森罗万象,百界千如具足一理,所以天地万物是以实相清净之茶器,此即天地自然之器也”
天高地厚所以载万物容万象,天远地阔所以任鸟飞鱼跃,如朝日东升渐转西落,如春日万物复苏,秋天叶落果结,如夏日酷暑冬天严寒,此为天地运转之大道是为诸法实相之实相无相,亦可称为虚灵不昧之佛心,不识天道自然之至理,而以浅薄的认识种种分别起种种妄想,此便遮蔽真如灵光。
久我晴通双手合十道:“万事之行不生欲行之心,若生则心便止于其事,因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若于生心之处止心手亦不行,若行便止其处,心生其处同时而不止其处为诸道名人所说,止心生执著堕轮回,止心为生死符,看花红叶绿生看花红叶绿之心,看花红叶绿之心却不止花红叶绿也”
“世尊说,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众生即非众生,是名众生,微尘即非微尘,是名微尘,一切诸法,非如其见,亦非空无。”津田宗及以金刚经的佛偈作为终结。
一场茶会半日闲暇宾主尽欢,与会之宾客品茶参禅到也清闲自在,不觉傍晚日落方才各做收拾尽兴而散,待月上中天之时,大馆晴光与津田宗及对坐于茶室之时,却半点不见下午谈笑自如的情形。
大馆晴光年过七旬已是老态龙钟,雪白的长眉轻轻一动神色严肃地问道:“高屋殿的情况如何”
“龟缩与纪伊一隅做困兽之斗。”津田宗及长叹一声:“自从汤川民部少辅殿战死,安见美作守殿率领两千残兵撤入纪伊以来,情势就越来越糟了。”
大馆晴光眉头紧皱道:“若不是久米田之战又何至于如此,三好家也不会逞凶一时。”
津田宗及安慰道:“说起来也不能责怪高屋殿处事不利,久米田之战和京都骚动有直接关联,若非三好修理殿威势大涨,想来畿内有力大名也不会轻举妄动。”
“说的很有道理,京都骚动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就因为公方殿下鲁莽的嫁女决断,使得三好修理大夫一族倍感羞辱,遂酿成三好军突袭京都制住幕府的祸事,此便导致幕府威势大减,让天下群雄失望又让三好家渐生不敬之心。”大馆晴光无可奈何的苦笑道。
京都骚动发生之前的永禄四年,大馆晴光就因为身体不适从幕府车体隐退,把奉公众的高级职务腾出来让给嫡子大馆辉光,而他自己则凭着多年与关东公方交好的关系,在大津城获得一座清静优雅的庭院渡过安静的晚年。
这几年不用操心幕府的琐事,经常与堺町的茶人往来也让大馆晴光的心情大好,担任天皇家御医的半井瑞策亲自为他把脉治疗,使得多年沉疴积弊去除大半,除了略显苍老到是比十年前还要硬朗的多。
大馆晴光对足利义辉的影响力已经降低到可有可无的程度,京都骚动整个过程都是足利义辉乾纲独断,即便引发骚动仍然振振有词的表示这是为摆脱三好家钳制做出的反制举措。为摆脱潜在敌人的联姻钳制。而把自己主动送到敌人手里用武力钳制。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他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