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敦敦的婆子愕然指着小货郎挑的担子:“这么多绣线,若绣花就是八辈子也使不完啊。”心里暗道,莫不是六爷被推拒的恼恨起来,想活活累死玉娘子,这也说不通啊,六爷对玉娘子什么样儿,她们在内院里当差的可都看在眼里呢。
别瞧在外头厉害,可那脚一迈进院门,气势便短了一截儿,再到屋里瞧见玉娘子,那气势啊脾气啊,便一丝儿都没了,在玉娘子跟前儿整个一街面儿上浪荡无赖子,肉麻的话儿跟不要钱似的,一串串的往外散,莫说玉娘子那样脸皮薄的,就是她们这些一把年纪什么都经过见过的老婆子,偶尔听见个一两句,都有些受不得,直起鸡皮疙瘩,六爷真是稀罕这玉娘子,那劲儿头子简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又哪舍得累着玉娘子。
想到此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这几日开园子,来的人杂,李总管特意嘱咐我们俩在这儿守着,决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内院,扰了玉娘子的清净。”
小厮忙道:“这可不是我要进去,是六爷吩咐下的,让这小货郎把担子挑到内院里去,六爷的话,奴才哪敢不听啊。”
那个瘦些的婆子倒好说话儿,开口道:“既是六爷吩咐的,那就跟我进来吧。”说着从腰上摸出一把铜钥匙来,在那门上锁眼里一插一拧,便开了锁,引着小厮跟小货郎进了内院。
小货郎今儿早上进园子的时候,便被惊了一下了,没想到这样大的一个园子,这会儿进了内院更开了眼,跟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瞧什么都觉新鲜,忍不住扭着脑袋东瞅西望的。
眼瞅着前头那个婆子走了远些,小货郎忙上前一步扯住小厮的胳膊低声问:“刚,刚那位买绣线的公子跟那位小娘子倒是谁啊?”
小厮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都到这会儿了,合着你还不知道刚那两位是谁呢?”
小货郎忙摇头:“不是来逛园子的吗?”
小厮嗤一声乐了:“真难为你还能做生意,也不想想,若是来逛园子的,何必让你把担子送内院里来,跟你说,刚那位便是我们家梁六爷。”
梁?六爷?小货郎终于明白了,看来自己先前猜的不错,仍忍不住道:“六爷?这别院的主子?”
小厮:“如假包换,怎样?惊喜吧。”
虽早有猜测,却也吓了一跳,小货郎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要不是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柱子,这一跤摔下去,可就毁了。
小厮也是唬了一跳:“你小心着些。”
小货郎急忙应着:“小心,小心……”
前面的婆子却停了下来,小货郎抬头一看,到了一处院落外头,婆子道:“你们且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寻韩妈妈出来。”
小货郎好奇的问:“韩妈妈又是谁,这都到了地儿,直接送屋里去不就得了,还费劲巴拉的找人做甚?”
小厮:“胡说什么,回头让韩妈妈听见,有你的好果子吃,韩妈妈管着这内院,比前头的李总管还有体面,就跟你这么说吧,举凡进这内院的,无论吃食还是玩器摆设,都得经韩妈妈的手才行。”
正说着,刚那婆子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打扮颇体面的妈妈,扫了那小货郎一眼便道:“嗯,进来吧。”撂下话便转身回去了。
小厮正发愣呢,刚那婆子推了他一下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挑起担子跟着那位韩妈妈后影儿走了进去。
确定了刚那位公子便是梁六爷,哪里还敢放肆的东张西望,进了院便低着脑袋,直到进了厢房,韩妈妈让他把担子放下来,小货郎才抬起脑袋,飞快扫了一遭,这一扫心里愈发扑腾的厉害,光这一个厢房里的摆设,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好东西,也不知那正堂正屋什么样,着实替自己捏了一把汗,自己还真是不长眼啊,刚在花园里还敢给人家甩脸子嫌人家寒酸装蒜,如今方知人家出门不是不带银钱,是没必要带,旁边有的是跟着付银子结账的。
韩妈妈是个和气人,见小货郎直冒汗便知他是拘谨,便温声道:“担子放在这儿。”说着指了指正当屋的地。
小货郎忙应一声把担子卸下来,两个竹筐便搁在了地上,并把上面的盖子打开来,让韩妈妈好过目。
韩妈妈却只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道:“不用瞧了,你去吧。”
小货郎这才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到了门口,小厮见他一脑门子的汗不禁暗笑,心道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怕成这样了,要是见了京城侯府,这小子不得吓背过气去啊。
小货郎跟着小厮出了后院回到花园,才算松了口气,忍不住八卦道:“那刚那位买绣线的娘子是你家夫人吧。”
他这句话倒真把小厮给问住了,皎娘自然不是夫人,可要说是妾,若六爷知道不得活剥了自己的皮啊,小厮莫名觉得,六爷不喜欢别人说玉娘子是妾,可不是妾又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想到此不觉有些恼,瞪了小货郎一眼:“你这小货郎倒爱扫听事儿,得了银钱,还不赶紧家去,瞎扫听什么?”
第80章耳朵怎么红了
莫名被数落了一顿,小货郎深觉冤枉,自己到底扫听啥了,不就问了句那买绣线的娘子是不是夫人吗,既那位公子就是这园子的主人梁六爷,再瞧梁六爷对那位娘子的意思,必是心里着紧的,可那穿戴打扮瞧着又不大像夫人,大家宅门里的夫人自己也有幸见过几个,哪个不是穿金戴银满头珠翠,身边总是丫头婆子一大帮子的人,便是绣花做针线也不过为了解闷儿,比划几针就放下了,哪有自己上街挑绣线的。
不过,这小厮说的也是,那位娘子是不是夫人又关自己什么事儿,今儿好运气得了这么些银钱,若是紧着些脚程,家去前还能去一趟鱼市,买几条鲫瓜子家去给孩子娘熬汤补身子,也好下奶水。
想到家里的媳妇儿子,哪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横竖人家富贵人家大宅门,甭管是不是正头夫人,日子过得也不会差,想着下意识拍了拍胸口,怀里钱袋子里的硬邦邦的一锭银子,有些硌手,小货郎却踏实了,辞了小厮便走了,脚步飞快转眼就不见了影儿。
小厮不禁摇头失笑,却也有些羡慕,这小货郎虽辛苦,可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等着,便再苦心里也是甜的,回头自己也娶个小媳妇过日子,一样熨帖。
说到娶媳妇,小厮忍不住想起玉娘子,虽说六爷稀罕的眼珠子似的,可自己却觉得不多好,身子骨太差,风吹吹就倒,成天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就这么着还总闹病,活脱脱一个病西施,光好看顶什么用,瞧这意思还不知能不能生养呢,这女人不生养就好比母鸡不下蛋一样,娶来干啥?当祖奶奶供着?
小厮嘴里的祖奶奶这会儿没工夫理会别的,正看戏呢,戏台子在水榭对面,水榭里是主席,侧面通着连廊,两头一堵,中间用屏风隔开,便是一个个现成的廊子间儿,这便是女宾席。
自然,能坐在主席跟女宾席的绝不是来逛园子的那些百姓,都是燕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有资格坐在席上,虽如此却也给逛园子的老百姓备了座,就在戏台子的下面摆着整整齐的板凳,这会儿已坐满了人,不止板凳坐满了,还有站着的,乌泱泱的挤了一大帮人。
请戏班子唱戏本是富贵人家的消遣,穷老百姓成日里起早贪黑的为了生计奔忙,能一家人吃饱穿暖就觉着是好日子了,哪有闲钱买这个虚热闹,虽不舍得花钱请戏班子,却都是爱看的,赶上谁家有不要钱的便宜戏,便是走上几十里地都得去。
故此,戏台下才来了这么多人,皎娘自然不会去下面跟那些人挤,便她想去,梁惊鸿也不会答应,底下多少糙汉子,他的人能跟这些糙汉子挤着看戏吗。
梁惊鸿把她安置在了侧面的廊子间里,戏皎娘倒也看过,那年前头街上的一户人家娶媳妇,因家境殷实,便请了戏班子来唱了一天戏,赶上那阵子自己身子还算好,便跟冬郎去凑了回热闹。
姐俩去的晚了些,好地点都让人占了,他们只在最后面的角儿上站了,那阵子已入秋,冬郎怕她着了风寒,只看了一会儿便拖着她家去了。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如今想来竟连那时台上唱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许是离的太远,根本没听清唱的什么,只是瞧那些人粉墨登场,觉得热闹罢了。
而且那些是本地的梆子戏,跟如今戏台上唱的南曲相去甚远。
皎娘从未看过南曲,也未听过,毕竟在燕州城里,莫说老百姓,便是潘府这样的豪门大户,也不会特意去请南戏班子,一个是南戏班子本地没有,得去南边亦或是京城才行,大老远的就为了请个戏班子来唱戏,便豪门大户也不会这么折腾,更何况,南戏班子也不好请,不是谁请都来的。
也就梁惊鸿这样的纨绔败家子才会这么劳民伤财的把戏班子请来不说,还养在自己府里,方便宴客时助兴,实在暴殄天物。
正想着忽听一声唱,只一开嗓便令人惊艳不已,皎娘看过去,是那个小生,刚自己坐下的时候都是旁边的旦角儿在唱,虽也唱的不错,却远远不能跟这小生相比,这个小生声腔婉转中蕴着清沥,如雏凤清啼又不失缠绵悱恻,只可惜皎娘有些听不大懂唱词。
旁边的梁惊鸿度着她的神色,把一盏茶递在她手里道:“这个扮小生的便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南楼月,如何,我未哄你吧,是不是唱的好。”
皎娘点了点头:“是唱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