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饥寒中走到近黄昏时,透过悬浮的溟濛细雨,透过交叉纵横的河道,黄浦江那浑浊的水在寒天暮雨里极尽苍凉。他知道只要能找到码头,就能远离噩梦,远离这片让他整日惊恐不断的土地,不由得加快了兴奋的步伐。
江边的街道异常狭窄,道两旁,是连成一片的船用货栈和仓库,它们如犬牙交错般相互挤在一起,使得街道过辆马车都显得拥堵。沥沥的雨丝浸透了碎石和黏土铺筑的路面,被各种车辆压得直泛泥浆,泥泞加上坑洼不平,使人寸步难行。江中泊满了破旧木船,一艘艘头尾相衔,帆樯如织,舳舻蔽江,红黑相间的船梆像是遭遇过烟熏火烤,倾斜的桅杆和笨拙的摇橹在风中咯吱咯吱作响。各家破旧客栈“接水”的伙计,则手持着房单,站在破木船的下方,吆喝着招揽刚下船的行客住店一个头戴齐眉破毡帽的尖脸汉子,贼眉鼠眼地在过往行客间往来游荡,龙邵文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他凑到龙邵文身前,扬着眉毛,勾引似地问他:小兄弟,要不要坐船
龙邵文警惕地看着他,但破毡帽的热情却打消了他的顾虑,他犹豫着点头,“坐船能去绍兴吗”
“绍兴哦当然能,这里的船东向津沽、宁绍,西航长江上游各埠,绍兴自然是去得”破毡帽一口应承,他亲热地拉了一下龙邵文的手,突地又放开,表情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皱着眉说:跟我来吧
“船票贵吗”龙邵文脏兮兮的手中,握着一块偷偷私藏下来的鹰洋,心中颇有些不踏实,他从没有机会花钱,不知物值几何
“不贵,瞧你这么小,没出过门吧怪可怜的,我找船老大说说,免费拉你吧”破毡帽表情厌恶地看着龙邵文,语气中却充满了着同情。
第一卷002猪仔下
龙邵文摇摇头,递上鹰洋。破毡帽伸出两指捏起,放在手中掂了掂,吹口气放在耳边听了,厌恶的表情瞬时被风吹散,改换做一脸的讪笑,“小兄弟看不出你还挺有钱,还有没了”见龙邵文摇头,他又脸带狐疑地问,“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
“嗯瞧样子不小,给人当儿子怕是不行”破毡帽自言自语地上下打量着他,“走吧船就在那边,你跟我来。”他把鹰洋装进了兜里,胡乱地向前一指,招呼龙邵文跟紧他,沿着江边泥泞的黏土路直直走去。
龙邵文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路好长。见依旧没到地方,他问:阿哥,还没到吗这里已经不是码头了
破毡帽一脸的不耐,“你没坐过船吧船要等人都到齐了才能开,只拉你一个,我们都得赔死。”
见破毡帽发了脾气,龙邵文不敢再言语,默默地跟着破毡帽向前走去。
又走一段路,船用货栈和仓库已经逐渐模糊成一片,直到脱离了视线,破毡帽才指着江边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说:到了,看到了吧好多人都在那里等着登船他快走几步,点头哈腰地朝一个手撑油纸伞,头戴瓜皮帽,身穿蓝色棉大褂的中年人打招呼:祝爷,又来了一个。
祝爷手中油纸伞略微倾斜,上下打量了龙邵文,微微摇头,对破毡帽说:可是半寸膘也不足,有点瘦呀这么远的路,怕他抗不住。
“是有点瘦”破毡帽应和了一句又说:这年头,肥的都是有钱人家少爷,像他这么大的,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好了,好了先领进去,到时候再说吧”中年人挥挥手,眼睛望向了天空雨绵绵密密,淅淅沥沥的依旧下个不停。破毡帽推了一把呆呆站在一旁的龙邵文,“听到了吧祝爷同意你登船了,还不去谢谢祝爷”
龙邵文机械地上前一步,鞠个躬,“谢祝爷。”
祝爷望着天色,也不看他,只甩下手,“去吧去吧不用谢。”破毡帽朝临时搭起的遮雨棚指了指,“去那里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船要到晚上才开,站着等太累。”
棚里挤满了避雨等船的人,龙邵文照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棚中人冷漠地给他挪出一小块地方,让龙邵文勉强蹲了下来
夜幕苍茫,江天逐渐一色,染的江面一片漆黑。那时而传来的尖利船笛声,凄冷地撕破着夜空。风更急了,送着雨丝,刺透了龙邵文那本就单薄的衣衫,使他瑟瑟发抖。破毡帽突然扯开嗓子喊着,“老少爷儿们,听好了,一会儿跟着我手中的亮光走,若是走丢了,可就上不了船了,听清了吧”棚里的人都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又冷又饿的龙邵文随着人群,又沿着江边向前走去,这次走了不长的时间就来到一个破烂的木码头边,码头似乎早已荒弃无人用了,借着码头边挂着的一盏马灯,龙邵文隐约见到了停着的一艘大木船。
破毡帽指着船,“这条船把咱们送到吴淞口,就有大船接咱们了,上了大船就可以出海。”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似乎都为即将远离故土而兴奋着。
龙邵文虽没去过绍兴,却感觉去绍兴用不着出海,不免犹豫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破毡帽那嘶哑的声音又响起了,“别挤啊都排好队,一个一个的上。”龙邵文正想着要不要上,滚动的人群已经把他带上了船。
船因一下子上了这许多人,突然沉下去一大截。破毡帽和祝爷最后一个登船。挤在船舷边,破毡帽不无担心,“老爷,这一船猪仔拉的是不是有点多要不要赶下去一些”
祝爷犹豫了一下,“不用,多拉一个就多赚好几十块。先走着不行再用老办法。”
破毡帽点点头,“好”他扯起了嗓子,“开船了”船老大听到,启动马达,船晃动了几下,“突突突”地沿着江面驶去。
江风更大了,吹的破木船的桅杆嘎吱嘎吱响。船左摇右晃地来回摆动。破毡帽伸手测着风速,“风太大了,船上猪仔多,怕是开不到吴淞口就得沉。”
gu903();祝爷想都没想就说:老办法,把最瘦的扔下去,这些人身上没肉,抗不了多久,早晚是个死。死在黄浦江,好歹也是死在自己家乡的地盘上,总比死在公海上喂鱼强。你告诉老七、老八他们几个,这就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