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看着曾昭敏脖子上的伤痕,灵感突然闪现,道:“你受伤以后,到医院去过没有?”
“只去过一次。平时我一直都忍着,唯独有一次,解开绳索以后,我喉咙疼得很。独自回到家里后,仍然痛得钻心,便到湖州市人民医院门诊部。后来经过诊断,我的舌骨骨折了。”曾昭敏说到这里时,仍然觉得有钻心的疼痛,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脖子。
门诊记录会保存很久,曾昭敏的就诊记录应该很快就能被查到。侯大利意识到此线索的重要性,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道:“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事情?”
曾昭敏道:“2005年秋天的事情,具体时间应该是11月中旬。”
侯大利道:“你还在其他医院有过就诊经历吗?”
曾昭敏道:“因为家暴受伤去就诊就这一次。”
侯大利道:“你提到过有一次被高小鹏绑住以后,进来两个男人。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涉及其他罪行了。你能提供相关证据吗?”
曾昭敏犹豫良久,才道:“高小鹏喜欢摄影,平时用硬盘保存相关电子资料。我被家暴的资料肯定被保存在某个硬盘上,我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但是,肯定藏在某个地方。这人是变态,绝对不会丢掉这些资料。”
这是一次极有价值的调查,获取了重要线索。
分管副局长赵兵看罢传过来的询问笔录以后,来到湖州刑警支队,召开会议。
赵兵副局长脸色不佳,来回打量参会的侦查员。终于,他重重地放下水杯,语带讽刺地道:“专案二组工作很有成效,短短几天,在湖州挖了这么多线索,把湖州系列杀人案向前用力地推进了一步。我在兴奋之余,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当年我们侦办此案时会遗漏如此重要的线索?难道我们湖州刑警支队的水平会这么差?这是水平差的原因,还是工作态度的问题?到底是谁的责任?事后我们要细细理一理。有重大失职的人员,就别在刑警支队了,支队不养闲人,也不养大爷。”
周成钢、姜青贤等支队领导脸上都火辣辣的。案子没有办好,被资深老领导训几句,他们无话可说。
赵兵副局长缓了缓语气,又道:“赵代军的老婆杨梅被家暴,程森的老婆景红被家暴,高小鹏的老婆曾昭敏被家暴,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被家暴。如此重要的信息,居然就眼睁睁地从你们的手里滑走。被家暴的女人不愿意说,她们打碎牙齿和血吞,其身边的亲人不知晓,一直糊涂过日子,这也是你们没有查出来的理由。但是,专案二组是怎么挖到真相的?侯大利是刚刚从江州调到省刑总的年轻侦查员,没有三头六臂,和大家一样一个嘴巴、两个鼻孔,他为什么在几天之内就挖出猛料?你们为了这三个案子忙了好几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却走进了死胡同。大家想一想,这是为什么?我给你们总结了三条:一是骄,认为自己是刑警支队,是全市公安的精英,躺在过去的成绩上扬扬自得,不思进取;二是浮,办案凭经验,靠感觉,责任感不强,没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三是懒,没有与时俱进,对新技术不敏感,水平停留在几年甚至十几年前。”
他说到这里,拧开水杯,猛地喝了一口,道:“批评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是有脸面、有自尊的人,专案二组把线索都挖到了这一步,你们应该做什么,就不需要我在这里啰唆了。我希望很快就能有成果。”
赵兵副局长说完后,周成钢支队长布置了具体工作。
会后,湖州刑警支队兵分数路,一路调查湖州市人民医院,寻找曾昭敏当年的就诊记录;一路再次勘查凶案现场、高小鹏的家、高小鹏父母的家以及其余几个高小鹏可能的落脚点,寻找他家暴时录下的视频资料;一路则分别找到杨梅和景红,深入调查两人被家暴的细节,调查其生活背景,扩展其社会关系。
7月29日中午,各方面的情况陆续汇集起来。
第一,传回来的是从湖州市人民医院取得的材料:2004年4月2日凌晨一点四十分,杨梅来到急诊科,她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胸部有烫伤;景红在2005年1月5日晚十一点到急诊科,肛门撕裂,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曾昭敏在2005年11月17日晚十二点到急诊科,舌骨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损伤。
至此,三个案件的联系点进一步增加。以前是迷药、三个遇害者都有嫖娼恶习、现场勘查显示作案者有女性特征。如今又增加了两条,遇害者都有家暴恶习,遇害者的妻子都曾到过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
第二,高小鹏的家暴资料在其父母家被找到:在高小鹏父母家,侦查员来到高小鹏曾经居住过的卧室,在大床下找到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三个硬盘,硬盘里全是他拍的淫秽视频。除了与曾昭敏有关的视频,另外的视频涉及七名女性,还有四名男性。强奸曾昭敏的男性有三人,在30个小时的视频中,出现了他们取下头套的画面。
第三,有预审员参加的询问也取得重要线索。杨梅和景红最初都拒绝说出就诊记录,直到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记录被找出来以后,杨梅和景红才分别承认被家暴后到医院就诊的经历。
第四,对杨梅、景红和曾昭敏的家庭背景、生活履历和社会关系的调查持续深入。
湖州刑警支队汇总所有信息以后,7月29日下午五点,第三次案情研讨会召开,湖州刑警支队和专案二组全体人员都参会。
折磨湖州刑警支队近六年的系列杀人案终于露出了曙光。副支队长姜青贤头发凌乱,双眼充血,精神却甚为兴奋,道:“我们调查了湖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的记录,2004年4月2日凌晨一点、2005年1月5日晚十一点、2005年11月17日晚十二点,这三天在急诊科共有医生护士23人,三天都在场的医生只有一人,就是张勇,护士共有两名,黄玲玲和车丽。张勇和车丽仍然在湖州市人民医院工作,张勇离开了急诊科,在肛肠科工作,车丽调至住院部。黄玲玲在2007年2月调至江州市人民医院,在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工作。”
在研究案件时,侯大利发现湖州系列杀人案在第三起案件后戛然而止,这里面有多种情况,凶手离开湖州是其中一个重要猜想。听到黄玲玲调至江州市人民医院工作之后,他立刻就联想到发生在2010年7月15日的碎尸案,此案至今未破,侦办刑警认为凶手有医学背景或者屠宰背景。而黄玲玲于2007年调到江州市人民医院,具有医学背景。他拿出小笔记本,并写下“调查碎尸案死者是否有家暴情节”。然后,在下面打了三个着重号。
姜青贤继续道:“据我们调查,在2005年2月14日,程森遇害的那天晚上,值班人员中恰好有车丽和张勇,暂时排除这两人的作案嫌疑。2004年7月8日晚、2005年2月14日晚、2006年8月7日晚,黄玲玲都不值班。黄玲玲调离湖州以后,类似的案件便没有发生。综上所述,黄玲玲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姜青贤发言时,一名参加调查的探长拿出杨梅初中毕业时的照片,一边听发言,一边随意浏览。照片背后对应写着每个学生的名字,探长找到了杨梅对应的图像。高中时代的杨梅是一名清纯少女,表情羞涩。看了杨梅的图像以后,探长又将照片翻到背面,突然间,“黄玲玲”三个字从众多名字中浮现出来。
“姜支,我有重要发现。”探长知道黄玲玲和杨梅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中意味着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姜青贤的发言。
探长举起照片,激动地道:“这是杨梅的初中毕业照,黄玲玲和杨梅是初中同班同学。”
黄玲玲作为急诊科护士,串联起杨梅、景红和曾昭敏三个人,她又与杨梅是初中同学,其作案嫌疑猛然上升。
支队长周成钢仿佛看见小田鼠的老鹰,目光炯炯地道:“黄玲玲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凶手对家暴者下手,如果黄玲玲也曾经遭遇家暴,那么一切就好解释了。如果黄玲玲是凶手,她要实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策,就必须熟悉施暴者的家庭。”
他办案多年,知道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兴奋地用拳头捶桌子,道:“我们要深挖,调查黄玲玲与杨梅、景红和曾昭敏的关系。”
秦东江补充道:“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有多名女性的团伙一起作案,不仅是黄玲玲,杨梅、景红和曾昭敏都有可能涉案。在有内鬼的情况下,凶手可以轻松进入室内,不用破窗破门。如果没有内鬼,凶手又不是从事不良职业者,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把赵代军、程森和高小鹏放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听专案二组成员秦东江提及团伙作案的可能性,周成钢倒吸了一口凉气。
案件有了重要突破,分管副局长赵兵很是欣慰。湖州刑警支队是一支有自尊的队伍,被自己毫不留情面地狠狠批评后,没有气馁,而是迅速行动,挖到了重要线索,大大推进了案侦工作。他客客气气地对侯大利道:“侯组长,你有什么意见?”
侯大利职务不高,一言一行却代表省刑总。他来到湖州以后,言行谨慎,只要表态,一定会说到要害上。他沉默了两三秒钟,道:“黄玲玲有作案嫌疑,建议全面调查黄玲玲。系列杀人案有惯性,如果真是黄玲玲作案,或许赵代军案不是第一案,高小鹏案也不是最后一案。我只讲这一点,具体工作措施由湖州方面落实。”
此时,侯大利已经联想起了前不久发生在江州的碎尸案,此案由江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第三组李明负责侦办,到目前还没有听到破案的消息。从直觉上看,他认为碎尸案或许与黄玲玲有关系。只是这种直觉没有证据支撑,在此会上不能直接讲出来,只能从理论上进行推论。
赵兵脸色严肃地道:“我同意侯组长的意见,此案或许就是湖州近三十年来最为严重的系列杀人案。如今有很多线索浮出水面,这对我们有利。我们要使用技术手段,全面掌握嫌疑人的行踪。具体的调查方案,老周在下班之前报给我。”
散会以后,赵兵、周成钢、姜青贤和侯大利单独聚在一起。
侯大利这才讲起江州碎尸案的情况,道:“黄玲玲离开后,湖州就没有发生与前三案类似的案件。江州近期发生了一起碎尸案,没有侦破,我们要查一查是否与湖州系列杀人案有关系。专案二组要立刻前往江州,请姜支一起过去。”
匆匆吃过晚饭,专案二组和湖州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姜青贤前往江州。
7月29日晚上八点,专案二组、姜青贤副支队长和江州刑警支队长陈阳、政委洪金明,副支队长滕鹏飞以及一组组长伍强、二组组长苗伟、三组组长李明在小会议室碰头。
江州和湖州水土相连,人员相互交往频繁,江州刑警和湖州刑警接触得很多,互相都很熟悉。
肩宽腿长的伍强把江克扬拉到一边,解释道:“老克,我不想占你的位置,结果被滕麻子强行安了一个组长的职务。”
江克扬笑道:“滕麻子给我打过电话。当初我愿意到省厅去办命案积案,也就意味着暂时不会担任一组组长。一组组长这个职务没有编制,就是用来干活的。但是,这个职务又很重要,相当于尖刀班班长。让你来担任一组组长,说明支队、大队还是认可我们一组的,没有从其他地方调来组长。”
伍强高兴地拍了拍江克扬的肩膀,道:“我担心你有其他想法,这下我就放心了。有在省刑总工作的经历,对你以后有好处。如果你能够留在省厅,那又不一样了,就算不能留在省厅,回到局里,肯定会另有重用的。”
江克扬道:“天天泡在案子里,没有想过要当官。”
伍强道:“这次到专案二组,收获肯定不小吧?”
江克扬道:“那还是应该有收获的,只是时间还短,暂时不明显。”
另一边,陈阳、侯大利、姜青贤等人围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