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儿子只有六岁,眉清目秀,在大人面前怯生生的。他就记住“被蒙了眼睛,有人打他”这两件事情,其他事情都迷迷糊糊。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先给马小兵打了电话,询问调取电话记录的情况,然后找到支队长陈阳,汇报新发现的案件线索。
陈阳此刻的注意力集中在黄大森爆炸案上,道:“全局在爆炸案上投入大量人力,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谁都受不了。滕麻子刚刚离开我办公室,他提出抽调专门人员成立专案组追捕黄大森,大部分人员还得撤回来。我同意这个方案,准备再向宫局汇报。爆炸案影响太大,谁来担任追捕组组长,还得局领导定。你刚才谈到的猥亵妇女案,这种小案子用不着重案一组侦办,移交给丁浩。”
刑警支队负责侦办有影响和跨地区的重特大案件和严重暴力案件,此类猥亵妇女案按内部分工是由各区县刑警大队负责侦办。侯大利在汇报之前就料到支队长会如此安排,早有预案,道:“张英被猥亵,看起来简单,实则和枪击案联系在一起。老克探组刚刚成功办理了枪击案,我建议顺藤摸瓜,继续侦办这起猥亵案。”
“当前最重要的是爆炸案,这才是重案大队要抓的事。”陈阳看了侯大利一眼,道,“对这起猥亵案如此上心,是为了张正虎?”
侯大利没有隐瞒自己的心思,道:“为了解决枪击案,我多次面对张正虎遗体。钱所得到了公道,张正虎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公道。张正虎的公道在什么地方,就在要找出给他设圈套的人,设圈套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从我和老克调查的情况来看,由于证据缺失,抓到罪魁祸首并不容易。我们刚刚办完枪击案,了解整个案情,快速跟进,相对容易破案。”
陈阳稍有犹豫,道:“既然在侦办枪击案中又发现了其他线索,那就查吧。目前只是张英一面之词,是否真有脱掉衣服拍裸照和猥亵情节,还得进一步查实。如果无法查实,立案都难。”
正在谈话时,杨副支队长和两名检察院的同志出现在门口。杨副支队长神情严肃,对侯大利道:“侯大利,请你暂时回避。”
侯大利见到这个阵势,知道有事,告辞离开。
陈阳给三人泡了茶,道:“杨支,有事吗?”
杨副支队长道:“检察院刘科长找你。”
刘科长也不寒暄,道:“我们接到爆炸案受害者家属的实名举报,举报人认为重案一组组长侯大利处置失当,导致爆炸案发生,出现了重大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如果属实,起码是玩忽职守。”
陈阳惊了一跳,道:“重案一组成功侦办了二道拐黑骨案,功不可没,怎么突然间就成了玩忽职守。”
刘科长道:“黄大森在爆炸案前已经被实际控制,为什么要放了他。如果不放他,爆炸案也就不会发生。这背后有什么问题,我们依照职责要调查此事。”
陈阳压住怒火,解释道:“我知道此案,黄大森有嫌疑,但是证据不足,你们可以查卷宗,记录得很清楚。至于后来的爆炸案,谁都不是神仙,无法预料未来的事情。”
杨副支队长道:“老陈,今天刘科长过来就是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要密切配合调查。”
陈阳努力平静下来,一丝不苟地回答刘科长的提问。
等刘科长离开后,陈阳立刻来到宫建民办公室,道:“宫局,检察院在调查侯大利,说他玩忽职守,你知不知道此事?”
宫建民取了一支烟,道:“我才从关局办公室出来。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陈洪谈了举报信的事情,既然受害者家属实名举报,检察院依规肯定要介入。关局已经表了态,要积极配合检察机关开展调查工作,同时派出由督察、法制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对民警的执法活动进行调查。”
陈阳最了解二道拐黑骨案的侦办过程,闻言满心委屈,道:“重案一组没日没夜破案,终于抓到真凶,谁知是这个结果。这事和钱刚开枪有没有关联?”
宫建民弯曲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你是老公安了,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这种说法到此为止,绝对不能再说。重案大队如果有这种说法,你要制止,加以正面引导。我们两人从警多年,要正确对待组织的调查。你和我,工作这二三十年,谁没有被调查过。调查结果出来后,如果有违法犯罪,我们必然严格依规依纪处理,绝不姑息。更有可能的是调查结果出来,侯大利没有违法犯罪,调查结论就是对同志最好的保护,以后就没有人以此事来说事。”
陈阳长叹一声,沉默半晌,道:“侯大利刚才还谈到猥亵案,准备开展调查。谁知自己就要停职。”
宫建民道:“谁说要停职?关局非常了解二道拐黑骨案,知道现有证据锁不死黄大森,他提出二道拐黑骨案已经办结,所有资料交给联合调查组,让他们查。所以调查归调查,暂时不用停职。陈检同意了关局的意见。我再强调一遍,你是支队长了,要稳住队伍,不该说的话一定不要说。”
尽管不用停职,职合调查组进入重案大队开展执法活动调查,还是在刑警支队引起了很大震动。
侯大利在支队长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火气一下就涌了上来,道:“我真没办法冷静。我们在侦办二道拐黑骨案时没能够找到黄大森的犯罪证据,准确说是犯罪证据无法形成链条,我们有什么理由继续羁押他?在当时的情况,羁押黄大森本质上是破坏程序正义。”
陈阳道:“爆炸案影响太恶劣了,检察院接到实名举报,介入是正常的,不介入才不正常。”
侯大利心情不佳,也不想听解释,离开了陈阳办公室。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接到了朱林的电话,“受委屈了吧,到我家里来,我们师徒喝一杯。”
成红梅接到丈夫电话后,赶紧到菜市场买了一条大草鱼做酸菜鱼。
侯大利进屋就闻到扑鼻的鲜香,听到热油泼在鱼汤上发出的嗞嗞声。这人间烟火气原本寻常,此刻却让受了委屈的侯大利感到格外温暖。
成红梅端了一大盆鱼来到客厅,道:“上一次老朱到长青县吃了酸菜鱼,回来就赞不绝口,我特意去吃了一次,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不过如此。你们来尝尝,绝对不比长青的差,诀窍就是青花椒、酸菜和跑油。”
朱林从五斗柜里取过一瓶酒,道:“大利被检察院调查了,关局给我打电话,让我做一做大利的思想工作。我们刑警队解决思想问题就是喝酒,一边喝,一边聊天,思想疙瘩就解开了。老常餐厅太吵,不适宜聊天。”
成红梅拿了筷子,递给两个男人,道:“大利下午还要上班,少喝点。”
“才给钱刚正了名,下午不上班,也是应该的。”朱林倒了两杯酒,道,“先喝三杯。”
酒杯不大,三杯差不多一两。吃了酸菜,喝了小酒,侯大利谈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在听到联合调查组要来的时候,我刹那间想回国龙集团。”
朱林有滋有味吃了一口自家的酸菜,道:“为什么是刹那间?”
侯大利道:“随后我想到了杨帆,想到了田甜,决定留下来,不能当逃兵。”
朱林道:“有一天你会离开公安队伍吗?”
侯大利拿过酒杯,给师父倒了一杯酒,道:“我不知道。我经常会问自己,是对做生意感兴趣,还是对做侦查员感兴趣。实话实说,我对做侦查员更感兴趣。破解谜案,抓住凶手,为受害者申冤,是职责,是荣誉,也是我的价值体现。”
朱林笑呵呵地道:“关局给我打电话,让我关心你的思想,看来他多虑了,你不会愤而脱离公安队伍。对这次针对你的联合调查组,肯定还是有不服和委屈,这一点不需要讳言。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从参加工作到如今,你猜我被纪委监察和检察院调查过几次?”
侯大利道:“我听说过一次。”
成红梅端了一份花生米过来,道:“我知道有三次。第一次被停职调查,老朱回家,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哭得天昏地暗,我还以为地球要毁灭了。后来一次,他回家就让我做好吃的,我以为是立功了,结果是被调查了。”
朱林被揭了短,假装生气,道:“叫你来捧场,你却来揭短。再去炒个小菜就行了,大利不是客人,不必弄这么多菜,浪费。言归正传,我们办案只要行得正、不伸手、别犯蠢,也就不怕调查。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公安的刑事侦查活动如果不受监督,那必然会膨胀,这是有血的教训的,如果没有检察院的法律监督,侦查活动必然会出现乱象,该立案不立案、不该立案立案、超期关押、非法扣押查封、刑讯逼供,曾经都不算罕见,严重损害了公安的形象。有了检察院给我们敲警钟,实则是保护了我们干警。检察院当然也有他们的问题,被一线干警称为隔壁单位,这不是今天我们谈的重点。”
侯大利道:“师父,道理我明白,只是情绪上难免受影响。”
朱林又喝了一杯酒,道:“想起牺牲的黄卫,想起误入歧途的秦力,我和老姜局长能平平安安退休,安度晚年,心满意足了。”
师徒喝了半瓶酒,吃了一盆酸菜鱼,说了整整一个中午的闲话。从师父家出来后,侯大利已经心平气和。
第十章案中还有案
6月30日,下午2点半,伍强回到刑警新楼。
侯大利、江克扬正在小会议室重新查看枪击案的现场图片。
伍强怒火冲天地嚷道:“你们还看啥看,等到调查结果出来再说。想来寒心,我们在一线拼命,流血、流汗还要流泪,这有没有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