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到最后却是停顿了一下,方又念道:“勾结地方官员,藐视王法。”声音却是低的几乎听不见了,后背早已塌湿了一片。
这判词甚是简洁,却足以表明蔡少炳罪无可恕,众苦主也早已群情激奋,有的想起惨死的骨肉,早已忍不住呜咽哭泣,林剑澜心中奇道:“这蔡少炳犯下这么多重罪,当真是罪该万死,但武宏却是除了那小惠姑娘至今无人告他,倒也古怪。”正想间,却见衙后匆匆转出一人,对着谢巡按耳语几句,那谢巡按向文书招了招手,二人急忙向后堂走去,再仔细看高得顺面色,似与刚才那惊惶模样有所不同,跪在地上的二贼则又抖擞起来,那靠近空地边缘处的人群不知何时早已换成了一堆家丁、打手模样的人,在那里横推竖挤。
片刻过去,谢巡按二人又从衙内匆匆而出,脸上看不出端倪,只将那判词拿过,道:“本院刚才看来写的不太公允,此刻看来还需再作些修改。”说罢又提起笔在状纸上匆匆改写,武、蔡二人此刻面露喜色,旁边的百姓却是议论纷纷,看谢巡按说之前所写不太“公允”,此刻又匆匆改整,不用说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后堂恐怕早有两家前来打通关节,有的乍着胆子告状的人脸上已经显出懊悔之色,心中则叫苦不迭道:“以为这回真来了青天大老爷,没想到这番做作都是为着两家的银子等这巡按走后,恐怕这些胆敢告状的都要倒大霉”。
第三十五回
谢巡按书写片刻,将笔轻轻放下,对着蔡少炳柔声道:“蔡公子,本院对你有一劝,你可愿听”
蔡少炳此刻见这巡按态度转好,心知有了转机,点头如捣蒜道:“愿听愿听”
谢巡按脸上露出极为难的样子,轻叹道:“天朝法规,土地不能私下买卖,更加严禁官亲国戚兼并,你侵占些许土地,又害死这许多人命,可有多么让来大人为难,他为国操劳,却还要为着你被人指戳纵弟犯法,依本院之见,你可拿出些银两和那些土地的地契,安抚这些百姓,否则他们闹将起来,本院也不能袒护你。”
将到嘴的肉吐出,对蔡少炳来说简直如同要了命一般,可若是真想保命,恐怕还真得出点血,只得勉强对旁边一家丁道:“叫师爷将那些地契拿来,再备上银子送来”心中却恨恨道:“你这小白脸居然比小爷我的胃口还大,等你走了,小爷我不免再吃回来”
众百姓见巡按意欲让蔡少炳拿出些银子了事,自然不干,只是任堂下呼声沸腾,那巡按却是闭目养神,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袁行健摇摇头怒道:“恐怕这两家在后堂放了金山银山,不想他这番行事,不过是为着多捞些。”
林剑澜也是皱眉不已,向下看去,不少尚还在等待那苏文书写状的人已经见势慢慢躲入人群之中,道:“袁兄先别发怒,这赃官决不能留在世上祸害百姓,待我们夜里走一趟便是。”
袁行健苦笑一声,目视前方,茫然道:“当真是斩不尽的恶人头,这种日子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林剑澜虽与他不过是半日的交情,但言谈中极为投机,看他性情并不像自己原先心中所想那样,虽人人称道他在义军中谋略数一数二,却并非高深难测,反而十分豪爽,此刻见他说出这般萧索的话来,心中愕然道:“我只以为快意恩仇是何等的痛快,原来打打杀杀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厌恶,袁大哥从不透露他师承来历和身世,想必自有自己的一段伤心过往。”
二人沉默半晌,闷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吹过,看这场闹剧越发觉得心中烦闷,见人群一阵涌动,有人慢慢挤到堂下,留着山羊胡子,衣着打扮十分考究,向谢巡按鞠躬道:“小人是蔡府管事的。”
谢巡按方慢慢睁开双眼,道:“蔡管事,你既来了,想必地契和银两俱已送到了”
蔡管事忙不迭的从腰中抽出厚厚一摞地契呈上去,谢巡按脸上顿时露出些许笑意,道:“这才是嘛,麻烦蔡管事了,请下堂吧。”
那管事面色一松,知道再无什么大碍,与高得顺眼神交汇了一下重又挤出人群,蔡少炳也是拿衣袖轻轻擦汗,长嘘了一口气,仰头道:“谢大人,可没有什么事情了吧”
谢巡按却露出嘲讽神色,拿起那修改过的判词道:“蔡公子对本院这般关照,本院哪有不承情之理”他说的这般坦然,倒让高得顺心中吃惊道:“即便是我也不过是暗中与蔡少炳交好,不敢太过声张,银子一到衙后,谢巡按便敢公然向他示好,不惧民声,倒也很是大胆。”正想间,听谢巡按道:“既然如此,本院便将这判词重新念过,这次便不劳烦高大人了。”
高得顺忙道:“哪里哪里。”
堂下众人早已对这巡按失望之至,此刻见他公然说明,反倒再不敢声张喧闹,心中多抱着“已然得罪了武、蔡二人,若是再得罪这天朝巡按,恐怕十条性命都搭不够”的想法,静静观望,那谢巡按清了清嗓子,沉声将那判词念出,却是同原来的一模一样,林剑澜心中有些纳闷,正对着那巡按暗自琢磨,听他道:“最后一条,妄图贿赂巡按逃脱责罚,视天朝法规和圣上钦赐尚方宝剑为何物如此藐视王法,罪加一等”顿时下面便如同炸开了锅一般,众人脸上俱都现出光彩来,有的甚至捂着心口喜极而泣,林剑澜和袁行健面面相觑,属实想不到这般峰回路转,袁行健脸上表情更是难以言喻,又是惊又是喜,还带着些许钦佩之意。
不知何时堂下谁开始喊起来,“谢青天”的呼声不绝于耳,那谢巡按的声音反而越发显得清晰明亮:“这桩桩件件之罪,你便是死一百次恐怕也不足以平民愤,只是上天好德,让你只有一条性命,本院不再另行加罪,苏文书,让他画押”
蔡少炳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瘫软在地,周围人群皆是对他仇恨之至,“杀了他、杀了他”的喊声如同滚滚雷声一般,连滚带爬的向武宏奔去,急道:“武少爷,救救我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这呼声便是平日在长安见惯许多大场面的武宏也觉肝胆欲裂,只是仍是面不改色,强自镇定道:“有我姑祖母在,谁敢动我的人”
谢巡按冷冷一笑道:“武公子还是莫要为他人操心,你平日作恶多是这蔡少炳替你出头,因此直接告你的人寥寥无几,但证据已在本院手中。”说到此处将手中地契一挥道:“上面十有七八的地契都落了你的名字和印章,这便是私下兼并土地的铁证即使拿到圣上面前也是无可辩驳,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说罢从那签筒中抽出一根签来径直向下丢去,大声喝道:“将蔡少炳押下去,斩”
林剑澜心中不由赞了一声“痛快”,却听下面一声尖利的喊声:“他奶奶的谁敢给我砸”定睛看去,武宏已经面色铁青站起身来,百十来号打手模样的人不知何时挤到堂下,此刻一声令下,顿时手执兵刃跃入场中,区区几个衙役护卫哪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尖叫声打斗声混杂一处,堂上堂下乱成一团。
虽然刚才谢巡按那样威风,此刻也是站在后面措手不及,案台前面已经只剩两名衙役神情紧张,其余俱都是负伤倒地,闹事的打手约有十几个向这边逼来,剩下的则在殴打驱散围观民众,林剑澜当真想不到这武宏这般大胆包天,竟公然打砸公堂,急忙站起,见袁行健仍是坐在屋顶毫不理会,奇道:“袁大哥你不下去帮这巡按一把么”
袁行健黯然一笑,摇头道:“我今早在庙中相遇之时报的是真实名姓,袁行健这三个字,恐怕早已被朝廷通缉,若被武、蔡二人认出,恐怕反会诬赖谢巡按勾结贼匪,救他便成了害他,还是不出面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