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2)

陆裳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大兄这话从何说起?”

“我现在才想起来,从小你就比我聪明。”陆裴说,“小时候,你还经常在考较上胜过我,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孩子。后来……”他的语气忽然飘渺起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后来父母亲故去后,你的才名就渐渐不如我了……哈,我竟然现在才看出来。”

陆裳终于无法再画下去,她放下画笔,一时却不知道该回什么。

这沉默似乎激怒了陆裴,他咬牙问,“是你在让我,对不对?”

陆裳低下头,试图笑一下,却没能扯出一个像样的笑脸来。她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这一切,心绪不会再因此而有什么波动,可是听到陆裴这个得益者说出这些,心口却还是忍不住一堵。

她盯着面前画了一半的牡丹,“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

这无疑是承认了,陆裴更觉得自己可笑了,他“哈”了一声,“你也觉得我的才学不过如此,觉得凭我自己的本事不可能胜过那陆谏,是吗?”

“陆谏出事了?”陆裳敏锐地问,她已经找到了陆裴这般失态的原因。

陆谏不但出事了,还是自己人动的手。

这对于骄傲的、以为自己可以凭才学令人心服口服的陆裴而言,无疑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如果说,陆裳是在十岁那年,失去父母之后就一夜之间长大,那么直到现在,陆裴才终于长大了,看清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陆裴没有回答,他无法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

于是院子里很快陷入了沉默,只有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

这沉默同样是一种肯定。

既然陆裴已经看出来了,陆裳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缓缓抬起头,视线掠过眼前的院子,掠过屋脊的线条,最后定格在渺远的青空之上。她轻声说,“我……每一天都在不甘心。”

陆裴垂在身侧的手神经质地抖了一下。

陆裳又慢慢将视线收了回来,重新落到面前的画上,“但是大兄,遮掩锋芒,不与你争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为什么?”陆裴追问。

陆裳很淡地笑了一下,“因为陆家需要一个锋芒毕露的你,却护不住一个锋芒毕露的我。”

“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当然不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藏拙。”她闭了闭眼,掩去了眼底的涩然,“我怕……你们会送我入宫。”

陆裴的身体因为这句话猛地一震,就连脸色也苍白了许多。但他站在陆裳身后,所以她什么也看不到。

“……抱歉。”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

“大兄不必抱歉。我是陆氏女,就无法拒绝家族安排给我的命运。这种惶恐,除非你站在我这个位置,否则不会懂的。”陆裳微微摇头,又说,“我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比我幸运,排在了最后一个。”

这番话听得陆裴十分难堪。

但是不可否认,他的确找到了一个跟自己处境相似,在这个时候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而且陆裳的处境,只会比他更差。

所以他虽然难堪,但却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只是往旁边走了几步,对着花圃里的牡丹沉默片刻,低声问,“世家……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陆裳显然已经想过了无数次。

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放在手里,对陆裴道,“大兄请看。”

陆裴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手上的簪子,有些不解,“这是何意?”

“这簪子好看吗?”陆裳问。

陆裴点头。这是一根金簪,看起来辉光璀璨,再加上精美的做工,自然是很好看的。

“看起来贵重吗?”

陆裴再次点头,没有比金子更贵重的东西了。

“可是,这其实是一根铜簪。”陆裳把玩着手里的簪子,笑道,“只不过在表面镀了一层金。”

陆裴不懂金银首饰,闻言不免有些吃惊。若是让他上手,应该能察觉到不对,但这样远远地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这时他已经被陆裳的话吸引住,几乎忘了自己的问题,但陆裳却又将话题拉了回去,“在我看来,世家就像是这只镀金的簪子,无论内里如何,只要维持好表面的光鲜,那就依然是好看的,贵重的,令人歆羡的。”

这话何等辛辣,又何等嘲讽!

若是之前听到,陆裴少不得会因为自家妹妹说出这种话而愤怒。可是现在,他却根本无法反驳。

是啊,对于世人而言,世家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们不可能凑近了观察世家究竟是什么样子,就像他现在只能远远地看一眼那根簪子,便不会有机会分辨真假。

只要维持好表面的光鲜亮丽,只要……维持好那一层体面。

这句话让陆裴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所以他的才学并不重要,能不能胜过陆谏其实也不重要,只要最终出彩的人只有他,那就是世人眼中的真相。

其实陆裴自己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在维护世家的荣耀。现在事情轮到自己,撕开那一层伪善的外衣,暴露出内里赤-裸-裸的真相,他才发现,原来一切是这样的……残酷。

……

等陆裴再次失魂落魄地从这里离开,陆薇才从房间里出来,有些担忧地看向陆裳,“阿姊……”

她刚才避开了,但没有走远。陆裴心不在焉,也没有察觉这一点。陆裳虽然察觉到了,但她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也该让陆薇知道了,总不能一直瞒着。

“都听到了?”她问。

陆薇咬了咬唇,“阿姊,现在的情形很糟糕么?”

“对大兄来说,是的。”

“对我们不是吗?”陆薇敏锐地听出她的话中之意,“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兄那里若是有什么差池,受影响的是整个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