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手下,一来分身乏术,二来也难免寂寞。有了士元兄,这两个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他若仍像在隆中时一样耿直,”诸葛亮笑道,“我正好将当日忍下的憋屈一并发出来,哈哈”
他在开玩笑。
一个叫人将信将疑的玩笑。
没及蒋琬想清楚他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时,便又听到诸葛亮叹了口气,说:“可惜。他不会来主公处效命”
“为什么”舜英问。
“庞先生现在南郡任功曹。”蒋琬回答。
“功曹不算显赫呀,怎么就不肯来”舜英奇怪了。
“功曹是个小官,然而南郡就非同寻常。”诸葛亮解释道,“南郡有周瑜。”直到现在,提及周瑜,诸葛亮仍不胜唏嘘。那是个光彩和寂寞的人,假若他肯在你眼前敞开心扉,你很难不为他所动,你会惊讶于坚强和脆弱、残酷和善良、激昂和颓唐,居然互不排斥、热热闹闹地集于他一身赤壁战后,诸葛亮再没有见过周瑜,并非全无机会,更重要的是诸葛亮在回避他。毫无办法只怕见一见,就要生出赞叹、哀伤的心思。
“哼”角落里的孙香突然嗤笑一声,“小周郎哼”
“怎么了,孙夫人”只有舜英问她。
孙香不屑道:“周瑜,哼哼他有病”
“周郎一代奇才,”蒋琬故意说,“你莫要诬构他。”
“我会诬构他”孙香一跃而起,愤愤道,“别以为胜了赤壁,他就有多了不起。没人比我更知道他,满脑子除了打仗还是打仗白长了张好看的脸江东多富裕,管好自家就是了,干嘛劝我二哥打益州所以才忙着将我嫁人免得刘备趁着江东没兵,把柴桑也吃了现在呢瞧,报应来了”
“周郎真病了”诸葛亮一把抓住孙香。
“病啦”孙香甩开他手,“一盆子、一盆子地吐血”
诸葛亮怔住了。孙香的话,像一颗颗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砸得他发昏。怎么,周瑜也将目光投向益州了诸葛亮忽然笑了,这回,连舜英也没看懂他笑容里有些什么。他一面笑,一面小声说:
“天府是属于我的,我不能让给你,左都督。”
人们正懵懂间,诸葛亮转入内室;片刻后,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封好的信,问孙香说:“孙夫人要去探望周郎吗”
“不去”孙香回答得直截了当。
“夫人若肯去一趟,亮便加拨三十名女兵供你调遣。”
“真的”孙香眼睛一亮。
“真的。”诸葛亮点头说,“烦劳夫人,将此信交给周郎。”
孙香接过信时,没察觉诸葛亮眼里闪过一丝寥落。诸葛亮知道,这封信只要到周瑜手里,就必然会带回来一个讣告,周郎之讣告隐隐的潮湿像云梦的雾,覆在诸葛亮眼睛上,令他在一片含糊里,见到血色蔓延,沾染上那一件织绣白袍,豹子的翅膀上凝着血,就像在羽毛里夹了零星的樱花。他眨眨眼睛,突然听到一声哀叫,转面一看,竟是两岁的诸葛果一把推倒两岁的刘禅,豹子似的扑上去,小手左右开弓诸葛亮吓了一跳,连忙拎着果儿的领子把她提起来,果儿在空中手舞足蹈,脸上留着阿斗刚给她咬出来的一个牙印。
周瑜死了,死时手里捏着封雕花白玉纸的信,信团得紧,旁人抽不出来,便将它与他一道安葬。周郎一死,江东以鲁肃为首的“亲刘派”占了上风,不到两个月,孙权就把南郡借给刘备。庞统将周瑜灵柩从巴丘扶回吴郡安葬,归来时,权衡再三,投奔了刘备。
“是凤雏”刘备一听庞统来投,很是兴奋。
诸葛亮用羽扇压了压刘备的膝盖,问:“能听亮一句劝吗”
“说”两年多的同甘共苦,令刘备十分尊重、信赖这个青年。
“主公不必着急,先安排他去耒阳当个县令吧。”诸葛亮笑道,“士元既来了,就不会轻易走。一开始便对他隆恩厚赐,反倒会助长骄矜;不若稍稍慢待于他,日后再行重用。到那时,主公对士元,又多了份知遇之恩。”
“哈哈孔明哇,孔明”刘备拍拍诸葛亮的腿,大笑起来。
庞统原以为刘备会像当年对待诸葛亮一样,必恭必敬地迎接他,没料在门下等了许久,等到个县令的印信。想要去上任,又从心里鄙夷这个官职;想要拂衣而去,又恐怕要遭受江东的嘲笑:江东那些名流,个个都预言他将在刘备手下,得到诸葛亮般尊贵的地位呢为什么要拿他和孔明比庞统不禁愤愤的,三五年前,诸葛亮哪能与庞统相提并论,不过是“黄家女婿”罢了他掂了掂手里轻如鸿毛的官印,决定暂且忍耐。
第34节:天府是属于我的4
“总有一天,会叫刘备亲眼见到我,”庞统道,“到那时,他就要后悔没有早日重用我。”怀着这种“后会有期”的心情,庞统前往耒阳。到了小县城后,他万事不理,等待着“总有”的“一天”。他又等到了个“意料之外”,一个月后,庞统因为“玩忽职守”被免官,签单落款处赫然是“军师中郎将”的官印
诸葛军师庞统收拾铺盖时,几乎咬牙切齿着这四个字,然而“嫉恨”又令他心生恐慌。为什么居然会“嫉恨”那个人那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子,战战兢兢趴在德公床下的人庞统少年时也不是个刻薄的人,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因为寡言少语而为人轻视。直到有一次他去见司马徽,司马正在采桑,他们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地聊了一整天,此后庞统的才华经司马之口流传开来,庞统自己,也一日日地争强好胜、锋芒毕露。将最后一件便衣塞进包袱后,庞统忽然有些留恋耒阳,尽管只是个小城,但毕竟是他第一个、能独立处理行政的所在。往日在南郡,只陪周郎饮酒、抚琴,议论时事而已。莫不是真无治政之才庞统后悔地想,若能好生对待这一个月,或许便知道自己究竟能否独当一面。
黑漆漆的夜里,庞统牵着马,低头走在乡间,马背上搭着小行囊。该去哪里呢回家么德公、司马见到他,想必又要宽慰他,一面用羡慕的口气,去谈论当日潦倒穷困的诸葛亮那些,全不是庞统想听的。去北方吗曹操赤壁败后,更加求贤若渴,以“凤雏”之名,就算当不到一流的辅弼,二、三流的谋臣之位,总不是问题。然而,周郎尸骨未寒,庞士元就去投靠曹操,岂不为人耻笑庞统心里乱糟糟的,偌大个天下,一时竟容不得他安身只想找个小客栈,洗个热水脸,脱了鞋袜,好好睡一觉,庞统捏了捏腰上的铜钱,然后他听到一声炮响
一炮响过,两旁火把亮起,将小径照得如同白昼
庞统举目一望,前面驰来两个人,一个着红袍,面目温厚,另一个着白衣,羽扇纶巾。两人在距他十丈远处跳下马,快步上前。庞统见到那羽扇,就觉有一种疼痛,从肠胃处翻滚上来。他皱皱眉,着了诸葛亮的道了,庞统想:之所以要从前面堵住他、而非从后面追上,正是为了表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吧可恶。
“凤雏先生”刘备笑容可掬地迎上,牵住庞统的手,“慢待了我刚刚收到子敬的荐信,才知您真是襄阳庞士元哇”接着,他转面诸葛亮,责备道,“孔明却不上心,若是早早提醒我一声”刘备一副很对不起庞统的样子,解下红袍递给他,笑着说:“天寒露重。”
“长沙近来事多。”诸葛亮简简单单地解释,他将羽扇护在胸前,笑吟望着庞统,“有了士元兄,再不必担心荆州。士元之才,胜亮十倍。”
“不敢、不敢”庞统摆手道,“哪比得上孔明运筹帷幄”
“对了,”庞统想到什么,“孔明,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请讲。”诸葛亮说。
gu903();庞统问:“给周郎的信里,你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