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难之情,永铭心间。政治多诡,事态难料,愿范老弟生为鲲鱼,遨游江湖,莫同我这般痴情,倾心为伊,伊却视我为鸡肋,挣扎泥淖漩涡,不能自拔”
突然屋子里变得很静,好似失去了所有气息一般。窗外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合时宜的开口打破了冰冷的沉静:“小的我敬佩范太保品格,只可惜太保您过于年轻,很多事情看不太明白。唉我一时嘴快又多说了两句,总之只愿范太保好人一生平安吧”
未有过多的告辞与寄语,那位不知姓名容貌的窗外君子在又一阵窸窣声中,匆匆消失了。空空荡荡的屋子,空空荡荡的寂静,范溯闭目,话语萦于耳边,热泪含于眼眶,悲津哽于咽喉,失落万分的他心中徒增叹息,为官之人想回江湖,江湖之人想要出仕,此等的围城,活生生困住了一代又一代的英雄好汉
回想起庄将军的音容笑貌,范溯更加悲伤,庄将军此刻被迫离开军营,乃和与世长辞无异,恐怕他毕生的报国志向,最终却因谗言鬼语,落得个惨淡收场此一时彼一时,人生轮转,命运沉浮,每每想到这种被汪洋时代所诅咒的规律,便不免让痴心人难罢伤心
范溯平平的卧躺床上,心情却难以平静,脑中不停的回想着自己从离开明月岛至今,经历的种种生死,当真是每一件都对他打击颇深,更使得他的心智不断成长。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他范溯已经不再是那个走一步算一步、凡事只靠运气的愣头青了,反而,遍览沉浮的他,更加深刻的思考起自己的人生来,自己的下一步,究竟要怎么走
是继续留下来当这个皇帝御封的“骁侠太保”,助皇族实现国家统一还是重回江湖,当个打抱不平的游侠义士,仅仅凭借自己一双手解救身边受苦受难之人亦或是回到迷雾谷,无忧了尘,自人生最绚烂的豆蔻年华开始,过上后半生几十年的隐居生涯
范溯叹了叹,想了想,眼下师命还没有交付,养父母也没有好好去赡养,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更还不知道但是,无论自己以后做什么,都不能让大雪山堡的千金公主平白无故的陪着自己吃一辈子苦吧
范溯犹豫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仅仅是自己的,如果他不去考虑别人而草率定下人生计划,那他的良心,就会为他扣以自私的罪名;若是他顾及到身边每一个人的感受,那他的自我,究竟要摆放在哪里呢
范溯止不住的胡思乱想了一通,渐渐身心俱疲,睡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慢慢抚向他的耳边。朦朦胧胧间,范溯觉得好像是有人推门进屋,他倒也安心,因为此刻能走正门进来的,必然是夏府内的人。既然是夏府的人,便一定不会加害于自己。
范溯累了,他并没有去拨动那根控制眼皮的神经,只是任其自然下垂,沉沉的睡着。但是,眼睛可以不去看,耳朵却没办法不去听,脑子可以浑浑噩噩,可他的心却一直明亮着。那进屋的二人见范溯酣睡,身体状况有所好转,长吁一声,安下心来。可又唯恐惊扰了他休息,二人谈话时便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陈先生我这义兄身上并没有伤,经脉也都完好,可他为何变得虚弱到毫无力气了呢”
“夏威少主实不相瞒,据送他来的那位女侠客所言,我推测,想必范太保原本就身受重伤,多年前本是该战死在斗阴山中,可他却巧遇庞蓉,那妖妇庞蓉把自己的灵魂借以内力为载体,强行灌输他体内,这才保住他一条性命。如今庞蓉灵魂与董天炎同归于尽,范太保自然有如被抽了脊骨一般,失去力气”
“这江湖世界,竟然能有这种灵异事情发生真是让人咋舌那不知我大哥的病,可否有法医治”
“这个我我并非神医”陈先生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吞回肚子中。
夏威婉言劝道:“别无他人,陈先生但说无妨”
陈先生颇有几分伤感,哀声道:“唉我刚刚与那几位给范太保诊病的名医碰过头,他们皆言范太保救无可救,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即便扁鹊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据我推测,七层伏虎金刚功被剥离体外,他便又恢复到从前丹田受伤的状态。这样说起来恐怕,这就是他的命运了”
“我大哥不是还有个什么法门护体吗”
“也正是因为有了相生相克大法护体,他才不至于当场立毙”
夏威沉头长叹道:“唉苍天不公,我大哥乃是当世人杰,为何要遭遇如此劫难若是当真天命难违,我只愿这三个月过得慢些,否则到时候,这等生离死别,我也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决云金剑舍命拯救江湖,只此一件,他就有德于苍生,只愿上天眷顾”陈先生长叹道:“如今我挚友罹难殒命,对这凡尘,我也再无牵挂,我真愿此刻躺在床上这人是我而不是他”声音颤颤,字字却都是真情。
“陈先生言重了,你二人不过萍水相逢”夏威疑道:“何故生此惺惺相惜之情啊”
“呵呵,我乃是欣羡他敢于上阵杀敌,而我却缩居龟壳,只敢做一个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谋士”一分淡然,七分自嘲,两分无奈
二人唏嘘,夏威突然想起一事,便对陈先生严肃道:“事已至此,我只拜托陈先生,切莫将此事与我义兄提起,我希望接下来的三个月,他能开开心心的度过。陈先生,待会劳烦请你去差使那几个名医,让他们轮流来照顾我义兄。若是我义兄未按他们所言,活不满三个月,他们的脑袋,也就别想要了”
毕立只是点头答应,二人又静默了一阵子,看范溯酣睡欢愉,全然不知生命将尽,夏威也就放心一些。既是无言,夏威、毕立便二人默默的离开房间,范溯的鼾声也随即止住。
还剩三个月了么范溯心中不禁觉得自己非常可笑,方才还在踟蹰着规划人生,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杞人忧天
按常理,已知大限将至,凡人应当惶恐无措才对,可是为何范溯却变得这般释然,竟然还笑了出来依旧是紧闭着双目,他并不愿趁弥留之际再多看这炎凉世态几眼,尘世的喧嚣不是属于他的,而这死一般的安静,以后便都是他的。偶尔一颗浑浊的液滴从眼角滑落,他的面容在喜与悲之间颤抖,更显得纠结起来。他那清澈的眼睛是多么的年轻纯真啊,可此刻却是老泪纵横
罢了罢了,他们说的对,也许这就是我的命,想我一生,若真的生如夏花般灿烂,即便凋谢得早,也值了。只愿大家不要知道此事为好,免得为我这个无用将死之人白白伤心
范溯叹了又叹,竟觉得自己身体轻松了许多,虽没有灵魂出窍般奇妙的感觉,但也有如挑夫登临山顶后卸下重担般神清气爽,仰望初升的旭日,凡尘一切竟然都在自己脚下范溯忽然间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全然康复了,或许他现在努努力,就可以坐起身,然后下床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