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房门突然被推开,崔复闯了进来,然后又返身朝外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外头无人,才关上门。
“崔兄?”风承熙瞧着他道,“这是从哪里做了贼来?要我帮你销赃吗?”
崔复显然跑得急,一行喘气,一行冒汗,但也顾不得擦,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风承熙:“你……您……是陛下吗?”
这话问得突然,风承熙虽是不动声色,叶汝真的脸色却变了。
崔复是官场上打混的人精,一瞧就明白了,他喃喃道:“竟然真的是……”
当即便跪了下来:“臣崔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得了得了,”风承熙打断他,“你从哪儿知道的?”
“陛下,臣方才听那位唐先生和王爷密谋,说穿了陛下的身份。那唐先生……不,那姓唐的逆贼竟然说宫里没有人知道陛下来了蜀中,不管瑞王做什么,京中都无人知晓,这、这不是明摆着在唆使王爷弑君犯上吗?!”
崔复神情焦急,“趁着他们还没发现,陛下您快走吧!”
风承熙看着他:“崔复,你不是一心想抱姜家大腿升官发财吗?今日你给朕通风报信,在姜家那边可落不了好啊。”
崔复愣了一下,道:“陛下,我崔复其实没什么能耐,这辈子做个八品御史也差不多就到头了,再抱大腿,也只是想多得几项外差,能捞点油水花花。臣是读圣人书出来为官的,十载寒窗苦读,不能忘了圣人教训,谁是天下正主,臣认得很清楚。要臣帮着那群逆贼弑君,臣万万做不到。”
叶汝真跟着崔复走了一路,对此人的印象一直只有贪小便宜、怕老婆、爱拍马屁,此时却不由对他改观,只觉得他那中年发福的身躯都高大了不少。
风承熙显然也有些意外,失笑了一下:“怎么回事?一日之内,朕竟然得了两个忠臣。”
“陛下,忠于您的臣子多着呢!”崔复道,“您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风承熙没有说话,但视线却“刷”地一下,望向叶汝真。
这一下眼神极其明亮锐利。
叶汝真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神通,立时领悟了他的意思。
——走,怎么走?风承熙身边的随从就这些个,还不如王府的府兵多,更别提外面姜路的人已经把整个锦州守得水泄不通。
就算暂时趁他们不备,走出了王府,也走不出锦州城。
叶汝真忽然想起了当初她奉命去刺杀阿偌之时,姜凤声安排的流匪冲进护国寺,风承熙一手把她推出后殿的情形。
他当时笑得眉角轻扬,凤眼斜飞。
“陛下,臣可以扮成您的样子,替您引开追兵,然后您就可以直接去蜀军大营找萧将军。”
到时候,无论是去京城,还是杀回锦州,都有人护驾了。
风承熙深深地看着她:“叶卿,你当真愿意为朕这么做。”
“臣心甘情愿。”
叶汝真胸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蓬勃浩荡,非关私情,而是大义。
“臣读的圣贤书肯定没有崔大人多,但臣知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我想要替锦州百姓保护好这样的皇帝。
她甚至有一种宿命感。
也许上天让她替兄长入职,就是为了这一天。
“好。”风承熙道,“崔复,你去门外守着。”
崔复还未从“叶夫人”变成“叶大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愣了愣才急忙退下,在外面带上房门。
叶汝真当即走到屏风后,只是才解开衣带,风承熙便走了进来。
叶汝真:“!”
两人虽然同居一室这么久,基本的礼仪还是有的,彼此绝不会在彼此换衣裳的时候走到屏风后。
“我帮你。”风承熙道。
“不不不不不用。”叶汝真忙道。
“朕要帮你。”
同样的意思,但语气已经不同了,叶汝真僵硬地放下手。
好在只是换外面的衣裳,里衣都差不多。
夏日的纱衣轻薄极了,像蚕蜕似的,一层又一层。
风承熙动作轻柔,像剥莲花似的,取下一瓣又一瓣。
然后解下自己的衣裳,小心仔细地为她穿上,系上腰带。
然后一样一样拔下她的发簪,将披散下来的长发挽成男子的发髻。
他的手稳定至极,停下来的时候,叶汝真已经恢复了久违的男装,重新成为那个在初春时节闯入他视线的起居郎。
身段似新发之嫩柳,气度如拂云之清风。
“叶卿,你后不后悔?”
“君子死知己,臣子理应为君王效忠,朋友本就该为朋友赴汤蹈火。”
叶汝真望着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心中涌现了难言的酸楚,从此刻起,看一眼就少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