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刀落,将陈志的头颅砍了下来,鲜血染红了营帐的地面,喷洒的方向正朝着坐在高椅之上的宋一方。宋一方盯着依然趴在地上,还保持着跪拜姿势,但却已经魂归天际的陈志尸身,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涌上了心头。
这就是我们的最终归宿吧
宋一方突然笑了,也不扭头,只是低声问霍雷:“事成之后,我儿子宋史承诺会给你什么”
“是我承诺,不是他承诺。”霍雷走到宋一方的身后,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没有资格给我承诺什么,但我有。”
霍雷的双手并没有用什么力道,可宋一方却感觉到如同两个千斤的重锤负在双肩之上,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他的双眼开始模糊,模糊得已经无法再透过群山峻岭,看到龙途京城那张金制龙椅。
宋一方感觉到胸口突然如一块石头一样堵住,呼吸不上来,双眼瞪开,心中明白已经毒发,更清楚身边的人是不可能救治自己的。他们等的便是自己喝下陈志毒药的那一刻,然后冲入营帐之中假装营救,实际上只是为了目睹自己是如何死去。
宋一方头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之上,还在努力地移动着自己的眼珠,想要最后看一眼陈志的头颅,最终他看到了那颗头颅上带着的那一丝笑容,解脱的笑容。曾经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农民时,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整天都能吃饱肚子而奔波,担心搞不好什么时候就饿死在了荒郊野外,而后自己得了商银,买了司衙的头衔,当起了官,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恐怖,曾经以为身为庶民便生活在人间地狱,后来才发现人间地狱根本不是地狱,只是人们自己的想象,其实都可以避开的。但在官场之上,那才真的是地狱,十八层地狱所以在禁宫之变后,认为时机到来,揭竿而起,提起手中的兵器带领着追随自己的百姓冲入血腥的尘土之中厮杀,为了什么
陈志,你可以回答我为了什么吗宋一方心中有个声音,但陈志听不到,也没有办法回答。
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我认为是一头猛兽,能够一口吞下整个天下的野兽,但却忽视在了在野兽旁边都是一群披着野兽之皮的猎人,这些猎人都窥视着这头野兽的宝座,他们的凶狠程度远远超出了猛兽的想象。
这些年,我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也不知道摸过多少金钱财宝,但每当我看到自己那柄当司衙时就一直佩戴的长刀,我就会想起曾经那个人称义薄云天的宋一方,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以为自己的时代真的来临了。
可如今,好像,真的,我的时代结束了
再还没有真正开始之前,就彻底结束了。
“大将军被逆贼陈志所毒杀,我们都是见证人。”霍雷走到营帐门口,回头轻声对苇汕和其麾下的亲兵说。
所有人都长刀都回鞘,好像如排练了无数次一样,跪倒在地,向着趴在桌案之上已死的宋一方。
“准备攻城”
霍雷离开营帐时,扔下了最后一句话。
武都城东面,通往镇龙关的大道。
宋史带着三千骑兵追赶着离城的大队,此时天空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向着建州城的方向坠落。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那条尾巴却似乎像是一只手向要牢牢地抓住天空,不让自己落在地面,可最终只是一刹那,流星便彻底消失了
宋史盯着天空,面无表情,只是将头盔往下一压,身边的副将却接着流星闪过的那一丝光芒隐约发现少将军脸上似乎有两道泪痕。
为什么少将军哭了副将心中暗想,但没有张口询问。
宋史拉马停住,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将脸上的泪痕擦去,看着又漆黑一片的天空,此时空中已经落下了雨滴。
宋史伸手接住雨滴,一滴、一滴又一滴。老天爷是想给我一个掩饰脸上泪痕的机会吗让别人误以为那两道泪痕只是雨水掉落在脸上的痕迹,但我不用呀,那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做孝子又或者做那个能够手握天下的真龙,我已经选择了后者,再没有退路。
江中,武都城,大牢。
“有颗流星。”
敬衫在隔壁的牢房对我说,我从牢房那个通往外界唯一的小窗口已经看见了,虽然只是一瞬间,却看得非常清楚,那是颗拖着长长尾巴的流星,一颗不愿意离开天空,却却被老天爷抛弃,顺手扔在地面的星星。
小时候,我曾经听娘说,那些流星本都是老天爷用来点缀天空的饰物,但流星却是那些已经用不着,或者已经失去了它原本意义的星星,所以就会被摘下,扔到地面,成为一块巨大的通体发黑的石头,一文不值。
“在殇人部落的传说里,天上每一颗星都是代表着拥有特殊使命的人,掉下一颗来,就代表那人已经死去,名字也从这个时代的名册上给划去,随后剩下的便是被世人所遗忘。”麝鼠在对面的牢房里说,我回头去看,他却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之上,好像根本没有睁开双眼。
“你说,我们要是死了,会不会也有流星从天上掉下来”敬衫问我,还用手敲击着墙面,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我靠着牢门,通过那个小窗口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半晌才回到:“不会。”
“为什么”敬衫笑着问我。
我道:“我们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你这么肯定”
我笑道:“当然,因为有你这个自信满满的人在身边,我永远无法将自己与死亡联系在一起。”
敬衫哈哈大笑,笑声引来了一名守卫,守卫用刀鞘狠狠地敲了一下牢门,喝道:“小声点否则断了你们的粮”
我淡淡地说:“你们断了我们的粮没关系,但小心连你们自己的命都给断了。”
守卫没有搭理我,只是向我这个方向瞪了一眼,随后离开,扔下几句咒骂我们祖宗的话。
敬衫又轻轻地拍打着墙面:“难怪我大哥总是没事的时候会提起你,说你是如何的聪明,而且还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他错了,我怕死,我比天下任何人都怕死,只是”我微微摇头,“只是我知道现在我还死不了。”
天色已经微亮,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已经能听见城外震天的鼓声、喊杀声,还有马蹄踏在地面的那一股股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