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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儿,我这条老命不要了,也得同你拼个你死我活。”此时蒲氏在旁边立着早吓呆了,说也不敢说,劝又不敢劝。子仪回来这几句话,倒给敬宗提了醒儿,恶狠狠地扑过去,打了蒲氏两个嘴巴,打得蒲氏号啕大哭。子仪赶过来便要同敬宗拼命,善同便赶过来要打子仪,两个老头子打在一处,敬宗在旁边冷笑,袖手不管。过来几个做活的,好容易把二老拉开,街坊四邻来了几个老人,说合着把子仪劝走。蒲氏带着五岁的儿子,是敬宗出洋三个月后生的,也随着子仪回娘家去了。这一场天大的是非,才算略略压住。

敬宗仍然是怒气不消,第二天便进城回拜知县,说三五日内便要到天津去。潘知县送了他三百银子盘缠,还派了两个差役随同伺候,敬宗又从自己粮店里,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也不再回家辞别父母,从城里边雇车,便先到济南去了。访着曹玉琳,与他商量一同到天津,玉琳也不肯耽搁,收拾了收拾便同敬宗到天津来。先会见了金国安。因为国安虽是杭州人,他父亲在天津候补,家眷也全在天津,因此他回国后并未回老家,仅在上海耽搁了两日,便到天津来了。他携带的田子并没敢带到家去,先在日本租界租了所房子,把田子母子安置好了,然后回家见他父母。他早有了妻子洪氏,也是北洋一个红候补道的女儿,脾气很大,所以他不敢公然说纳妾。他父亲见儿子回来,自然是非常欢喜,又告诉他已经托人向项宫保说了,将来保荐的时候,别人保进士,唯有国安准保翰林院检讨,这是特别的光荣。嘱咐儿子以后要好好报效皇家,革命两个字是万万不可出口的。国安笑道:“父亲倒认起真来,我们留学的人,不过把革命两字当作牙疼咒儿念,谁念的回数多,谁的名誉便大。有了名誉,自然朝廷注意、宫保留心,总变着法儿牢笼,还愁没有阔官做吗这乃是求官的一条终南捷径。其实谁的心里肯破出身家性命去干那种傻事。儿子早就明白,还用父亲来嘱咐吗”金道台听了,哈哈大笑说:“好孩子,这才不愧是金家的肖子呢”又问他何时去见宫保,国安道:“这倒不必太忙,那五个同学一个还没到呢等他们到齐了,然后一同去见,叫宫保看着也显得义气。”金友益说:“很好,就是这样吧,你也劳乏了,在家里多将息几天。”又把马车夫喊来,叫天天午后套车,拉少爷到各处游逛开心。

过了几天,曹章二人先到了,国安便留他二人在公馆住,不必下栈房。又带他二人见过金友益,友益叫预备好酒席给他二人接风。又过了几天,还不见杨修、顾黾、张广源三人到来,国安诧异道:“杨顾两位,一位是湖南,一位是湖北,因为路程远,迟来几天这也是当然的。张伯渊是沧州人,虽然津浦路尚未修成,就是起早走,有两天也赶到了,为何迟至今日尚无音信呢”正在诧异间,接到杨顾二人合来的信,说此刻已到南京,俟谒见过庄宫保便可来津与诸兄会晤云云。国安见了信益发狐疑,路远的全快到了,究竟张广源是来是不来呢忙求他父亲给沧州知州写了封信,托他到广源家中速驾,友益将信发了。

却说这位沧州知州,姓全名笃好,是奉天人,为人极其颟顸,又天生的懒惰,而且糊涂。虽然是一位两榜进士出身,简直没有丝毫用处,因此人民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全都好,后来又加了一个徽号叫他全不管。他听了不但不怒,而且欢喜,说是他的知己。项宫保因为他是个老进士,看着怪可怜的,起了恻隐之心,所以叫他署一署沧州。原是调剂他的意思,这位老先生错会了意,以为宫保赏识他的学问好呢。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学汲长孺卧治淮阳的美绩,好为全省州县官做一表率。因此接任后,也不坐堂,也不理事,一天到晚除去吃饭睡觉之外,概不过问,把一切案件全交付师爷同门房。师爷们勾串八班六房,营私舞弊,贿赂公开,他也满不知道。后来案件压多了,请了一个帮审委员替他清理,从此益发上下其手,毫无顾忌。项宫保去的电谕,叫他送张广源来津,并在暗中监视,他看了看扔在一边,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金道台来信,他方才触动前事,明白此事关系重大,立时手忙脚乱,叫传伺候,到南乡张各庄前去拜访广源。师爷过来拦道:“张各庄离城七八十里,午后去如何能赶得到,莫如明天一早去吧。”全都好本来懒得去,被师爷一拦,乐得明天再说。哪知第二天他过午才起来,又去不得了,高低由师爷出主意,派了两个老成差役先到张各庄探问广源的行踪。第二天回禀道:“张少爷还是前一个月回家来一趟,在家里只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偷着走了。临走留下一封信,他家老先生叫小的带来,呈与大老爷看。”说罢将信呈上。全都好接过来,见上面写道:儿不孝,不能将顺父母之命,出仕为官,有背父母期望之心,并负项宫保提拔之意。然儿之不做官,实为保全父母,儿之不孝正是儿之孝也。宫保荐儿堪称知己,儿从此远赴巴黎,一览法兰西民主之精神,暂不回日本鼓吹革命,是即所以仰答宫保。至于儿一生宗旨,以身许国,永矢不移。再晤慈颜,不知何日。临书陨涕,不知所云。儿广源叩禀。

全都好看罢,茫然不知所以,便交给师爷替他斟酌。师爷一看,不觉跺脚道:“坏了坏了,他走了一个月我们才知道,此时向何处追赶这事叫宫保知道了,不但东翁的官做不成,只怕还要担点处分。”全都好更慌了,忙向师爷请安讨主意。师爷说:“这封信千万别发表,只说接到电谕便亲自去访他,他家里人说,回来一天又走了,向外县去探亲,早晚回来。没想到等了一个月仍未回来,只得据实禀复,请宫保训示。先糊涂搪他一阵,搪不过去,再打主意。”全都好只得照办。

再说广源,因何回家一天又走了呢其间也有一层难言的苦衷。广源弟兄三人,他排行第二,他大哥务农,他兄弟俩读书。他父亲张志诚是一位老拔贡,为人古板厚道,除去教读以外,别无所能。他母亲李氏偏疼广源。十七岁时从他父亲念书,老先生教他练习八股试帖,他偏不肯学,说学这个有什么用处。志诚打他的板子罚他的跪,他始终不肯服从,爷儿两个终日吵闹。李氏看儿子挨打心疼,背地问他,你到底乐意做什么广源说:“愿到日本去留学。”李氏偷偷地拿出当年娘家陪嫁的首饰,同二十年来积的体己钱,共凑了一百多两银子交给广源,叫他逃跑到保定找他母舅去,好设法留学。他母舅李本和在保定师范学堂当汉文教习,近来又代理堂长,他投了去,李本和便把他名字插入留学班中,不到一个月便送出洋了。后来志诚知道,也无可奈何,只好听其自由。但是广源在东洋于本省留学界中竟当了干事,又在革命队中成了一员大将,他父亲听见,好不担惊,时常写信去教训他,并叫他早早回国。他如何肯听,每逢写回信,只有请安问好,别的事一字不提,一直去了八年,并未回来过一趟。他母李氏把左眼全盼瞎了,好容易这年五月他突然回来进了自己门,一家人全不认得他了。因为他走的时候,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子,如今回来二十五岁了,身材面目俱发变成大人了。一进门,家里的狗先迎上去咬他,被他一脚踢开。他的侄女儿小慧,走的时候才周岁,如今十岁了,看见他哪里认得,便瞪着小眼睛问他是谁,广源笑道:“你姓什么”小慧道:“我姓张。”广源道:“我也姓张,你的爸爸是我的哥哥,你明白吗”小慧虽不认得广源,平日她奶奶一天总要唠叨几遍,小孩子也记熟了。一听说便跳起来,嚷道:“奶奶,我二叔回家啦”又连蹿带蹦地跑进上房,从炕上拉着他奶奶的手便往外揪,说奶奶二叔回家来啦。李氏一听,仿佛半空中掉下一个元宝来。左眼哭瞎了,右眼还通六成光,立时睁大了,蹭下炕来,问道:“你二叔在哪里”此时广源已跑进屋里来,见了他娘,扑通跪在地上,抱着他娘的膝盖,叫了一声娘,便放声大哭起来。李氏把他的头搂在怀中,也儿肉心肝的大哭。小慧在旁也吓得哭了。此时他哥哥嫂嫂弟弟听见哭声也全跑过来,这个拉,那个扯的哭作一团。广源先擦净了泪,然后拉着他娘的手,问娘的眼睛怎么了。李氏哭着骂道:“都是你这没良心的畜生,走后竟不回来了,娘终日拿眼泪洗脸,把左眼生生哭瞎了。你再有两年不回来,右眼也完了。好孩子,你那心是铁打的,我白养了你啦”说到这里又放声大哭。广源再三安慰,兄弟嫂嫂也帮着劝,才止住悲声。广源的兄弟广山忙到邻村书房请他父亲,志诚听说儿子回来,又是喜又是气,赶忙放了学回家。父子相见,自然是悲喜交集,志诚免不得又训饬了儿子一番。广源也知道老人家的脾气,只有诺诺连声,不敢辩白一句。后来问他因何回来,广源把项宫保电召的话说了一遍。志诚欢喜已极,说:“到底人家是宰相度量,不和你们小孩子计较。你既然受了这样知遇,得要知恩报恩,以后秉定忠心,上报皇家,下酬宫保,革命两字,从此要绝口不谈。我们老两口子,将来也借你的光,享受一两次诰封,不枉养了你一场。你倘然不谨慎,暗地里仍和革命党往来,那项宫保可不是好惹的,他翻过脸来,不但你的性命不保,你这六十岁的老爹娘,全得随着担点罪名。至不济下到狱里,便活不了,还用着砍头吗”志诚这一篇话,原为坚定广源的志向,好免得他日胡作非为。哪知广源听了,却真个动了心。他默默一打算,我此次回国,原是诈入宦途,专候有机会便实行革命,如今听他老父所言,要勉尽孝道吧,革命两字必须根本打消;要阳奉阴违吧,他日闹出事来连累了双亲,全要眼看受罪,未尽得一点孝道,反把爹娘断送了,良心上太说不过去。左思右想,到底是大英雄不受私情拘束,便决定了,仍做一个海外的亡命,这家庭是一天也住不得的。幸而他来的时候早有这种打算,行李盘缠等全寄存在天津一个日本旅馆里,回家原是空手来的。当日夜里,直谈了多半夜的话,就住在他爹娘屋里。老夫妻因为说的话多了,次日起床很晚,起来便不见了广源。忙问长子广田、三子广山,他往哪里去了。二人全说没看见,大家猜疑,以为他必是探望亲友去了,等了半日仍不见回来。李氏老娘急了,叫两个儿子分头去寻,哪里有他的影儿。后来从书桌的抽屉中寻出他亲笔两封信来,一封留给爹娘的,前文已经述过。一封留给弟兄的,把他不能在家的苦衷详细说了,求哥哥弟弟格外尽孝,好稍盖他的罪过。李氏老娘一听信中所言,心里一着急,登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要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习庭参夫人帮演礼闹官派仆役错应声

广源的母亲李氏老娘因为儿子来而复去,母子一别八年,如今只会一面,刚刚住了一夜,他又走了。老年妇人的心性焉能不悲,所以哭得死去活来。倒是志诚明白,劝道:“你算了吧,似这种儿子,要不要不吃紧,我很愿意他走,他走了我心里去一块病。”李氏哭道:“像你这种狠心的老子,世界上少有。好容易盼着儿子回来,你又乐意他走,当初要不是你逼迫他,哪有今日我就是朝你要儿子”说着又哭起来。志诚道:“你妇人家不明白外事,等我细细地告诉你,你自然不想他了。你要知道,他不是学生,他是革命党。革命党就是反叛,同当日的长毛子是一样的。他此次回来也不是想要做官,更不是想你我老两口子,他是预备着回来造反的。只要有了机会,不定闯出甚样大祸来。我昨夜对他说的一套话,他听着动了心,还算他天良未曾丧尽。恐怕将来带累了你我同他两个弟兄,所以赶忙跑了。你请想这样儿子留在家里,你我的脑袋全在他手里攥着,那是闹着玩的吗他从此远走高飞,越远越好,但愿他一辈子不回家,才是你我的造化呢”李氏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又恨一回,骂一回的,经大家劝着也慢慢丢开了。

过了一个月,全不管派差人来打听,依着两个儿子的主意,只说没回家。老先生说:“使不得,他此次回国原是结伴同来的,要说他没回家,反倒招当道的疑忌,一定说咱家私藏着他图谋不轨,倒从此引出是非来了。不若实话实说,把他给我留的信呈与地方官,请他转呈宫保,倒可以脱干系。”两个儿子一想这话很对,便如此回复了差人。差人把这呈交全不管,全不管倒着实为了难,后依着师爷的话禀复上去,没出十天就被项宫保撤了任,还另外记大过一次。说他办事颛顸,轻藐电谕。别的县不属直隶管的,全将学生送到,他近在省垣,却不知张生下落,可见他并未曾亲身访查,临时却用巧言搪塞,实属昏聩已极。着急行撤任,调省查办,遗缺以候补知县松年署理。这位老先生糊里糊涂地交卸来省,按下不提。

却说这六个留学生走了一个张广源,只剩掉五人,金国安、曹玉琳、章敬宗这三人俱在天津。杨修、顾黾,一个家在湖南,一个家在湖北。杨修家里只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寡居母亲白氏,还有他的夫人赵氏。赵氏虽然是小家碧玉,却很有几分姿色,乡里间送了她一个绰号,叫她作玉天仙。本来赵氏梳头弄姿,专好穿衣打扮,只因婆家的日子并不宽裕,哪有富余钱供她穿戴,她便时常同婆婆怄气。婆婆老年慈善,诸事全让着她,她越发得了意,每到外边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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