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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不计其数。

王琳择好了十月初二起身,坐京汉车先到北京。没想到走至河南郑州,前面忽发生了撞车的危险。客车损坏了十几辆,连路轨也伤毁了一大段,三五日内不能开行。玉琳无法,只得暂住在郑州客店。这客店名叫鸿升店,倒是一个老字号,只是人类混杂,什么客全住。玉琳在这店中住了两日,不免拿出官派来,嫌店小二伺候不周,要送到郑州衙门打板子。哪知河南人的性情,却与湖北不同。湖北人怯官,一拿出官威来,他便吓得尿屎直淋。河南人抗官,你要拿出官威来吓他,他索性同你直顶到底。小二见玉琳发脾气,要把他送官,便冷笑道:“好好,请你送吧,不送的是妻孙,怕你送的是个老丈人。”玉琳自入官场以来,哪里受过这样顶撞,立时大发雷霆道:“反了反了我先打你这个混账东西。”说着便抢过来,要打小二嘴巴。小二连忙闪开,嚷道:“你真不要脸啊你再打我,我可要还手了。”此时张立尤升四五个下人,全跑过来。一见这情形,不问青红皂白,一拥而上,攒殴这店小二。哪知这小二既有气力,又会拳脚,一转眼便被他打倒了两个。偏巧玉琳住的后院,打起架来,前边楼房满不知道。玉琳见仆人被他打倒,此时心中方有些害怕。自问虽有势力,却难免吃眼前苦,便想跑到前边去喊店家。正在危急之时,却见同院住的一位客人,推开房门出来,大声喝店小二道:“小马你又闯祸吗还不快把人家扶起来,你再要这样,我就打你了”小二一见这人,立时收了手脚,规规矩矩地说道:“二爷我不敢打人,他们大家围打我,我难道甘心挨打不成”客人喝道:“胡说你不惹人家,人家就打你吗”玉琳此时见有人出来解围,便不去叫店家了。细细端详这客人,见他有二十七八年纪,玉面朱唇,像一个书生模样。只是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只凤眼,奕奕有光,隐隐含着一团杀气。拿玉琳这样骄傲的人,却不敢和他对眼光。他心里想这必是一位世家的少爷,连忙含笑拱手道:“这位大哥贵姓适才小二无状,承你解围,兄弟感激得很。如不弃嫌,请到屋里坐吧。”客人听了,也不谦让,便随玉琳到屋中坐。原来玉琳住的是三间上房,一明两暗。便把客人让至西间,喊尤升倒茶。客人笑道:“小弟姓王,是卫辉府的人。想到北京去做生意,不料赶上停车,在这店里住了六七天了。方才听见小二打架,特意出来管束管束他,不想却遇着尊兄。不知贵姓大名,府上哪里,倒要请教的。”玉琳也不隐瞒,便将他这做官的历史一一对王姓客人说知。王客人听了,不觉起敬道:“原来是一位贵官,商人眼拙,实在失敬得很。”玉琳见他这样,索性端出做官的架子来,笑道:“你们买卖人,若非在旅店中,哪能轻易与我们做官的相会”王客人肃然答道:“是的是的。但不知曹大人还是等车,还是起旱”玉琳道:“这一层倒还没有决定。”王客人道:“依商人说,曹大人还是起旱走吧。一者时期无定,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开车;二者这京汉路上时常撞车,也未免过于危险。”玉琳道:“你这话诚然有理,但是我的行李过多,起旱恐怕有些不便。”王客人道:“有什么不便不过多雇几辆车。只吩咐店家一声,叫几十辆几百辆全都现成。”说完了,便起身告辞,仍回他屋中去了。玉琳却被这一席话说活了心,又同江氏一商量,江氏也十分赞成。因为有撞车的危险,妇人家胆小,哪敢再坐火车。当日晚上便将店家叫过来,吩咐他雇六七辆轿车,明日早晨便起身赶路。店家答应了。次日一早,果然将车雇齐,说明了拉至北京,每一辆车十二吊大钱,草料饭钱在外。玉琳因为急着要走,也不问车价大小,全答应了。把行李箱笼载了四车,自己同江氏与两个女儿坐了一辆,其余两辆,叫下人分坐。赶车的摇动鞭子,直奔大路赶行。

这时候正是十月中旬,天气乍寒,走在路上渐渐地觉出冷来。依玉琳的意思,想在店中多住两日,俟等天气晴明,稍为回暖,然后再走。江氏却不肯,说这七辆车,一天多大嚼用,多耽搁一天,白耗一天的钱,却是何苦来呢。玉琳只得依着她。偏巧第二天阴云密布,气候奇寒。玉琳犹豫不行,江氏却催着非走不可。赶车的头儿季二,对玉琳道:“曹大人,不是小人谏言,今天总以不走为是。你看天气这般冷,保不住路上便要下雪。前面走的又恰是山路,倘然被雪迷住,非常难走。只需等上一天,雪便化了,那时再走还迟吗”玉琳听这话很有理,便想不走。怎奈江氏不依不饶,说:“这是车夫讨巧,一天不走,吃一天现成饭,你为何听他的话呢”玉琳拗不过太太去,只得发令开车赶路。哪知才走出二里路去,果然大雪纷纷,霎时间已盖满了平地。再看前边,果然是山。车夫虽然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冒着雪往前进行。玉琳问车夫:“前面可有集镇吗”季二道:“前面是鸡公山,过了鸡公山,才到松林镇。大约须有六十里路才能到呢。”玉琳道:“我们就住在那个镇上,不必再往前走了。”季二道:“也只好如此。回头过了山,大人望见有一片松林,离那镇就剩八里路了。”说罢又告诉其余车夫,快着一点走,到松林镇便休息了。众人听了这话,果然走得加快。无奈这雪越下越大,在平川路上,固然可以快走,及至临山路近了,崎岖凹凸,实在难行。直绕了两个多时辰,才绕出鸡公山外。果然远远地看见一片松林,却是白茫茫的,全被雪盖住了。玉琳催大家道:“快走快走好冷天,再不到栈房,就要把人冻坏了。”一面又埋怨江氏,不听他的话。好在离山渐远,路也渐渐平了。这七辆车,便如风驰电掣一般,直往前进,眼看离松林有半里路了。季二道:“好在今天是大雪,若在平日,再是孤行客人,这个松林就很不易走呢。”玉琳忙问是什么缘故。季二道:“等到店里再说吧。”

二人说着话,转眼已来至松林前面,相离着不过两三丈远。玉琳举目细看,见这林子密匝匝足有二里多长,阴森森毫无声息,果然是一片大林。才要向季二问话,忽听林子中有枪声,一连响了三下。吓得玉琳几乎从车上掉下来,忙向季二道:“你、你、你听这、这是什么声音”季二并不答玉琳的话,只向同伴道:“你们快停住吧,原来二大王在这里。”这句话尚未说完,又听呼哨一声,从树林后拥出许多人来。头里打着一面红旗,红旗上镶着尺大的一个王字。众车夫见了,并不害怕,从车上跳下来,抱着鞭子在旁边一蹲。只见红旗底下,站着一个为首的人,身穿青缎子小皮袄、青缎皮裤,头扎青洋绉包巾,足着黑皮靴子,腰里掖着自来得手枪,手里拿着一柄背厚刃薄的短把刀。其余随从的有二三十人,全是青布短衣,也有拿手枪的,也有拿短刀的,俱在为首人左右,排班站立。只听那为首的人高声说道:“请曹大人出来说话”玉琳一听,更觉诧异,心说这贼头怎会认得我呢事到其间,只得硬着头皮,从车上跳下来。再看江氏同两个女儿,早吓得面无人色,互相搂抱,在车里抖作一团。玉琳下了车,举目细看,不觉失声叫道:“朋友你不是与我同店的王客人吗为何却在这里咱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前日无仇,今日无恨,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吧。”为首人笑道:“曹公不这样说法。我王天宠虽系大盗,做事光明,所劫的必是贪官污吏,所取的必是非义钱财,至于安分的商民,我从来不曾伤着一个。你曹大人日前在店里相遇,觉着你官气熏人,一定不是清廉之辈。并且见你行囊过多,不过多是些民膏民脂。我王天宠这三个月中,不曾发一次利市。要搁在生意好的时候呢,既然前日有一面之缘,也就放你过去了。偏偏赶上我手头困乏,只好向你曹大人先借一点用用。好在你们做官的人,只要有三分气在,说一句话,发一个令,便有无数金钱。这一次的损失,料也满不在意。并且我今日特别优待,所有你的金钱衣物,我只取十之七八,必给你留下几成,做回府的路费。咱们是先礼而后兵,你曹大人可要三思三想。”玉琳听他侃侃而谈,句句话极和平,却是句句话中有刺。料想今天若不将所有尽他拿去,眼见得便有性命之忧。常言光棍不吃眼前亏,我莫若同他客气几句,他倒许给我多留几成。想到这里,便也抱拳拱手,带笑说道:“老哥的话,兄弟实在佩服得很。兄弟生平爱慕的,就是侠义英雄。看你老哥英风飒飒,义胆侠肠,还要替兄弟留回家的路费,更是感激之至。”说着便用手指那四轮行李车:“所有金银衣物,俱在这四个车中,请你老哥随便自取。至于贱内同小女的车上,却是毫无所有。无论如何,请你留一点面子,不要惊吓了他们母女,兄弟就感激不尽了。”王天宠笑道:“难得你曹大人这样慷慨,我谢谢你。至于令正同女公子,你自请放心,我王天宠自入绿林以来,从不曾伤着一个妇女。不要说啰唣,连正眼我全不看。”说罢,便向左右发令:“你们把那四车东西,通通取下来。”众盗得令,便一拥而上,把车上各箱笼包裹,俱都取下,先将锁头打掉,王天宠拉着玉琳笑道:“我明人不做暗事,请你曹大人亲眼看着,我们拿去哪样,你心里也好明白。”玉琳只得随着他来至车前,见箱子里共有两千多块现洋,有十几卷番票。天宠问他番票共是多少玉琳道:“银票是四千五百七十两,洋钱票是八千。”天宠点点头,将所有票子,吩咐大家分着带起来,现洋却一个未动。又看那几只箱子,俱是男女衣服,什么单夹皮棉纱,样样俱全,并且袍套官方,尤占多数。天宠见了,忽然心神一动,吩咐大家把道两箱官衣抬回去,我有用处。又搜检了一番,见一个皮匣内,装着许多文书。天宠细看,却是玉琳历次在北洋湖广得差的札子,还有在日本大学卒业的证书。便笑向玉琳道:“你曹大人现在丁忧,这些物事,全是用不着的,暂且借我一用,以一年为限,我仍旧寄还,决不食言。”玉琳虽然心中难过,却又不敢不依。眼看着众盗把金钱衣物,俱都慢慢运走,天宠才拱拱手笑道:“改日再会。”抹转头随着众盗一声呼哨,又投入林中去了。此时七个车夫同尤升、张立、高升等,方才集拢上来。玉琳满腹牢骚,才要向下人发泄,却见季二深深向他请安,说小人给曹大人贺喜。玉琳见了,不觉愣然一惊。要问他因何贺喜,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护宝瓶贡生遭奇祸别慈母孝子走天涯

玉琳被劫以后,赶车的季二不但不替他可惜,反倒向他贺喜。玉琳可真恼了,便骂道:“唗好狗才,你曹大人被盗了,你不安慰我,也还罢了,反要向我贺喜,直是幸灾乐祸,当面奚落人。你安的什么心,莫非同大盗串通一气吗”季二见他急了,却不慌不忙地赔着笑脸答道:“曹大人,你老先不要生气,听我细细对你说。我们这河南省中第一个有势力的人,就是方才那二大王,连本省巡抚大帅全不敢正眼看他。一个号令传下去,三日以内能招集十万人,而且军械枪炮很全。在这河南省中,专门做绑票的买卖。可是有一层,本省人他不绑,买卖客商不绑,专门绑本省的官员。却又不是一概而论,比如你要是一位清官,声名甚好,两袖清风,他不但不绑你,而且还保护你。要是贪官污吏,有成千累万的赃钱,高低休想逃出他的手去。如其声名太坏,不止要你的银钱,还须要你的性命。他那劫人,轻易不肯自己出马。倘然自己出马,必是他最恨的人,一百个之中,也休想逃得一个活命。他每逢劫人,要派小角色出来,是迎头一枪。派大角色出来,迎头两枪。自己前来,才放三枪。这是他的一种号令。方才我们听见三枪,知道是他本人来了,所以赶紧躲开。料想他同曹大人必然有什么仇恨,心里直替你捏一把汗。万没想到,见面之后,却同你这样客气,不但保全了性命,还给你留下路费,这真是开辟未有的事。我季二见了,不但心里欢喜,还佩服你曹大人福大命大,焉能不给你贺喜呢”玉琳听了,觉着毛骨悚然,又低声问道:“你可知道他的窝巢吗”季二听了,伸伸舌头,摇摇头道:“曹大人,你老问这个做嘛这二大王到处为家,他没有一定住址,你难道还想告他不成吗”玉琳道:“那是自然,我难道白吃这苦吗”季二低声道:“依我劝你老人家,不必做此想吧。不要说你寻州县官他没有法子,就是上巡抚衙门请兵去,也无济于事,徒然多结一层冤家。他听了不痛快,再同你作起对来,到那时,恐怕没有今天的客气啦。我季二这些话全是发于肺腑,你曹大人可要三思三想。”玉琳到此时,真是进退两难,有气无力地说道:“银子呢劫了去也罢了,只有我那文凭委札,乃是做官的凭据,无端被他劫了去,岂不耽误我的前程吗”季二道:“这一层曹大人倒不必虑。方才他对着你说,一年准准寄还,是万不会失信的,你莫如回家去等着吧。”玉琳点点头说:“也只好如此。但是我们不必进京了,一直回济南吧。”

本来以奔丧而论,既不坐火车,就应当起旱先回济南。他偏要绕这弯子,究竟是什么心理呢原来玉琳在湖北时,曾接着章敬宗的信,说陆军部调他。他因为湖北的差事很优,庄制军又特别垂青,所以犹豫着不肯遽然应许,如今乘着丁忧之便,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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